蒹葭茫_长安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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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茫

  六十一章蒹葭茫

  她抱紧手中的银子包裹,心中揣测,这位老妇人大概就是她日思暮想的母亲吧?

  这老妇人脸上皱纹如菊,看起来似乎有五六十的年纪,腰背却挺直,又似四十多岁的年纪。

  她麻利地一边跟绿阶说话一边将一根细麻绳从一个竹竿架引到另一个竹竿架,然后将手中的衣服一条条抖开,一件件晾在麻绳上。

  “姑娘不是本地人?”

  绿阶不知如何回答,浅浅嗯了一声。

  “姑娘找谁跟老妇说一声,这淇安村我都熟。”那老妇人手劲很大,用力一抖就将衣服抖得平平整整。

  “我……”绿阶总以为自己的母亲是一个温柔善良,被生活的不幸摧垮了身体的老人;她总以为她看到母亲的时候,会为她满头的银丝,满脸的皱纹而不由自主悲泣。

  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了如秋日蓝天般的明快。

  “奴家路过此处,想要口水喝。”

  绿阶已经记不得自己娘亲的样子了,直到此时她还不能够确定眼前这个老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母亲。

  “路过?”老妇人非常怀疑地转过身,“此处方圆三里没有其他的村落了,姑娘单身一人在这里岂不是很危险。”

  绿阶也感到自己的兀然出现并不合理:“我家夫君是位医师,在附近的山里找一种草药,奴家在这里等他。”

  “哦。”

  “请问大娘的夫家,是不是……”绿阶口中发干,“是不是姓辛?”

  “是啊。”老妇人重新回过身,将一件小孩子的衣服拉挺,“是十三那个多嘴的孩子告诉你的吧。”

  绿阶笑着点头:“十三还说他排行十三,这么说他有很多兄弟姐妹?”

  老妇人看着衣服摇头:“哪来这么多,上面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其余的发洪水那一年都另找了生路。”

  “他们……他们……”绿阶顾不得什么了,问道,“他们都叫什么?”

  老妇人笑一下:“能叫什么?伯儿、仲儿、三儿、四儿、五儿、六儿、七儿……庄户人家谁会起什么名字,排行第几就是名字了。”

  绿阶微微颤抖了一下。

  老妇人回头对屋中道:“老头子,你这件衣服太长了,过来帮一下。”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再端碗水过来,给这位姑娘喝。”

  一名老人一边应着一边端水走出来:“越老越糊涂了,连衣服都晾不上了。”看到绿阶:“这姑娘是谁?”他细细打量了起来。

  老妇人推他一下:“年轻姑娘你也要看。”

  老头儿不好意思:“说什么呢。”将水碗递给绿阶。

  绿阶捧着水碗一口口啜吸,水很清,碗很粗糙,每一口都含着家乡的清甜。喝完了水,绿阶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沉甸甸的,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睛里坠将出来。

  “大娘大伯,奴家还要去找夫君……大娘……”那水似乎一直要流溢出来,“再会。”将碗轻轻搁在旁边的石板上。

  老妇人也不留她,只说:“早走早好。天黑了你这里又没有熟识的人,路上遇到野兽就了不得了。长得这般细皮嫩肉的,可要珍惜爱护自己。”

  “多谢大娘。”

  绿阶慢慢转身向篱墙外面走去,泪水哗啦一声流了下来:三儿、四儿、五儿、六儿……七儿……七儿……原来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一个叫庆儿的姑娘……

  她应该就是“七儿”吧?

  绿阶走出老远才发现手中还抱着那个银子包裹,他们家看起来日子还敦实,并不需要这些银两。绿阶捏紧包裹,向霍去病等着的地方走去。

  走到了百年的樟树下,她浑身虚软再也走不动了,缓缓歪倒在树根上,伏在膝盖上痛哭起来——她的生身母亲,当面也已经认不得她了。

  农家庭院中,那老妇人拉扯了一阵衣服,忽然停下手:“老头子,咱家七儿回来了。”

  “哪里?”老人幡然醒悟,“我去叫她回来!”

  “别去。”老妇人压低声音,“你没看出来吗,孩子虽然穿着普通的衣服,可那衣服太新,哪里像个受苦干活的庄户人?看着气色也好,这孩子是撞上贵运了。咱们……”她也有些泪眼婆娑,“咱们这低门矮户的,别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他们得过了孩子的卖身银子,这些孩子已经跟他们不能再有关系了。

  老头回头望着那黄泥篱墙外:“七儿……”

  “四儿他们也都不知道怎么样了。”老妇人将衣服晾完,退后一步,“只要孩子能够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那些孩子们,卖出去了只换了一口粮回家,如今一个个都生死不知。

  老头也点点头:“是啊,比什么都强。”

  老妇人用袖子擦一擦眼角,回头对厨房里,高声大叫:“十三——十三——蒸饼拿下来了没有?”

  男孩的声音传来:“正在拿。”

  “兔崽子,敢偷吃打断你的腿!”

  “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哭什么?”霍去病的声音传来。

  绿阶从樟树树根上抬起头:她为什么不哭呢?

  从小她一直思念的人已经认不出她了,说起她的时候口吻也是那么平淡。还有……她又忍不住泪流满面……鼓励了她那么多年的那个“庆”字,原来只是她一厢情愿的一个误会。

  她并没有得到那个最美丽的字,她也没有受到父亲母亲的祝福与期待,她只是他们家一个排行第七的女儿。

  霍去病焦躁起来:“你到底哭什么?”他好心让她去见父母,怎么没多久便哭成这样?

  绿阶看他因她而心情不好,更生怕他去找她父母,忙编谎话对他说:“妾身大概受了凉,肚子疼,所以哭了。”

  霍去病看着她:算了吧,他还不知道她?

  他想不出她会有什么缘由,前思后想此回出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料想也不可能有什么大事情发生。

  她有什么都是窝在心里不肯说的。

  他强行深究了,想必也问不出个缘由来。于是伸出手给她,顺着她的意思问:“还能走路吗?”

  绿阶想多坐坐,至少把眼泪流干净吧?她摇摇头:“一会儿就好。”

  霍去病还要赶去郑云赫那边,他生怕错过了时辰,到了晚上还在山林里逛就不好了。当下将他们带给郑云赫的包裹转到胸前,一言不发在绿阶面前蹲下身。

  绿阶抬起头,他反手抄住她的身体:“我背你。”

  “不用……侯爷……”绿阶想推辞,却哭到抽气不止。

  “把那包银子给我,硌人。”

  “不用……”绿阶还在推辞,霍去病转过来将她手中的银包一把夺过来,将她一下子托到自己的背上。

  绿阶只能用双手抄住他的脖子,她在他背上泪眼迷花了一阵,等到抬起头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辛家的农宅。

  “侯爷……”她紧张地要挣扎下来,“侯爷,妾身不是因为……”

  霍去病不耐烦的用力勒住她的身体,不让她下来:“没用,连包银子都送不出去。”

  “他们……不需要。”绿阶挣不过他,恐过分强硬惹他生气。

  霍去病抱怨:“这样的事情也要我来替你做。”

  老妇人和老人站在门口望着他们一步步靠近。

  他们看着威武英俊的霍去病,一身平民衣裳也挡不住他浑身散发出来的贵族气度和军人气质。

  两位老人家情不自禁跪下来:“这位贵人……”

  绿阶看到他们朝着自己跪下来,忍不住又哭了。

  他们既没有亮出身份,也没有穿上那些高贵的绫罗绸缎。她只不过是与霍去病在一起,就已经和自己父母的距离遥远得仿若隔着鸿沟。

  霍去病将那包银子递给老人:“你们都起来,拿着。”

  老人刚接稳银子,他就背着绿阶离开了这里。

  两位老人看着绿阶趴在霍去病的背上,被他带着一步步远离,老妇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这……这是姑爷吧?”

  绿阶一直不停地在哭,将他的领子弄得又凉又湿,他说:“你别哭了,我衣服都潮了。”

  “好。”绿阶嘴里答应着,却哭得更凶了。

  霍去病无奈,只好让领子继续湿着。

  绿阶哭了一会儿不哭了,也没有了声音。

  “绿阶?”霍去病叫了两声听不到回答,心想别是她睡着了吧?

  绿阶忽然推推他:“我哭完了。”

  她可以下来了。

  她的名字虽然是个误会,这个误会支撑她走到今天,那也就已经不是个误会了。

  父母活得挺好,身子都硬朗,尤其是母亲,比她自己想象的要坚强明朗。她还在这里扮软弱,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她想,幸好,这个秘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让这个“庆”字无声无息地消失吧。

  =============

  霍去病看到淇水越来越近了,郑家老宅就在淇水的边上。

  他估摸着快要到了,站住了看一看方位。

  “叔叔,这点柴禾蕊儿背得动。”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山林深处远远传来。霍去病和绿阶都心里微微一跳。

  “也好,让你娘看看蕊儿现在力气变大了。”这个男人的声音,霍去病听着无比熟悉。

  “等娘以后教会了蕊儿骑射,蕊儿力气会更大呢,到时候还能帮助叔叔做更多的事情。”女孩天真地道。

  男人没有说话,大约两人又走了一段路。

  霍去病和绿阶两个人齐肩转过身。

  起伏的山路上,一大捆柴堆下,一个黝黑细长的青年正一步一步向前走,旁边的小姑娘清灵圆胖,笑眉笑眼,身上也像模像样地背着一小捆柴。

  “阿赫!”霍去病惊喜之外,不由将目光向阿赫的右腿看去。他的右腿是截肢,霍去病虽然知道他已经站起来了,没想到他还能够干这样的体力活!

  久别重逢的强烈感情撞击上胸膛,他几乎热泪盈眶,只会用力喊:“阿赫!”

  “霍将军!”郑云赫肩膀熟练地一耸,那捆紧紧背在身上的柴禾就落在了地上,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霍去病看着他走近自己。

  两人看了对方一会儿,忽然同时出手,猛拍对方一下。

  然后,揉着被彼此打痛的肩部笑将起来。

  皋兰山的风雪从他们的身边淡淡飘散,黄河水的波涛在他们之间逐渐远去……

  他,依然是那个怒马驰骋所向无敌的不败将军;

  他,依然是那个胆大心细唯他马首是瞻的王牌斥候。

  郑云赫推开霍去病:“将军这阵子都好?我都听说了。”他转头看站在不远处的绿阶。

  “是,都好。”霍去病走到他的柴禾边上,“你背这么多?”

  “是,多背一点,到了冬天我还忙着打猎呢。”郑云赫斜着身子瘸着走过去,将柴捆自己背起来。霍去病没有去帮他,也再没有问他关于腿的事情。

  他似乎早已有了这种预感,他的阿赫一定能够从那可怕的身体损伤之中走出来,重新堂堂正正成为一个男子汉。

  “霍将军!”蕊儿脆生生地打招呼,然后看着绿阶,“姐姐好。”

  绿阶连忙走到霍去病的身边,将他身上的包裹解下来:“上一回你娘说过你喜欢姐姐做的糖人,这一回又给你带了几个来,做的比上一回的更好看。”

  芸娘跟绿阶提过了糖人的事情,绿阶一直放在心上,所以霍去病给郑家送东西的时候,她曾让他捎过一回。

  这一次来,又重新用心做了几个。

  谁知蕊儿只看了看,便道:“蕊儿是大孩子了,不玩这些了。”她眨眨眼睛,“听叔叔说姐姐如今有了个小弟弟?我也有礼物给小弟弟呢,你们跟我回家,我拿给你们。”

  绿阶也没什么好尴尬的,收回自己精心制作的糖人:“也是,我不知道蕊儿都是大姑娘了。”

  “本来就是!”蕊儿咧开嘴笑。

  四个人一路走一路说笑来到了一座青瓦白墙院落前。

  郑家乃是军功世家,郑家兄弟又河西战斗有功,多年来均受皇恩俸禄。

  因此,此处虽为老宅,但其风格布局相当廓大豪气,与方才绿阶父母家的农舍小院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只见大门口照墙、影壁一样不少,另有拴马墩、坐夫墩。

  大门也是黑漆铜钉的双片木板,抬头望去,青森森的上等泥瓦铺满屋顶,一重重屋宇显示了其间有数进房子,数间庭院。

  房屋背后还隐约传来马的轻轻嘶叫,军人家庭的威严与军功累世的巍峨蔚然眼前。

  “我家到了。”蕊儿背着一小捆柴,撒开小腿跑得飞快,“我去叫娘出来!”

  “蕊儿!”郑云赫想叫住又叫不住,他的腿下接了一段木头,又没有什么富有弹性的好材料支撑,他走路其实很慢。

  蕊儿进去了不过一会儿,那门又重新打开,一名青衣女子站在了门前。

  李芸娘端着一盆水:“怎么回来这么晚……霍将军?”她连忙退开让路:“奴家见过将军,”她的眼睛转向绿阶,“……和将军夫人……”

  郑云赫走上去:“都是自家人,嫂嫂不用这么客套。”他跟男主人似的径自去柴房放柴,然后走到李芸娘的身边。

  芸娘将水徐徐倒在他的手中,他一边洗手,一边回头招呼蕊儿:“在山里这丫头可玩得疯,快些来洗手!”

  蕊儿不情不愿地扭出来:“叔叔净乱说,我都帮了这么多事情。”

  “是了。”郑云赫洗干净了自己的手,随手取一个葫芦瓢,将芸娘盆里的水浇在蕊儿的小脏手上,“手不干净是不准拿点心吃的。”

  芸娘也道:“叔叔说得没错。”

  蕊儿一边洗手一边嘟嘴道:“娘就喜欢跟叔叔串通一气。”

  一家人洗干净手,也招待了霍去病和绿阶洗手。李芸娘自去奉茶,郑云赫便在外间陪着霍去病坐着。

  他们屋子不小,却没有使用什么下人,只有一个梳抓髻的小丫头,在芸娘身后跟来跟去的。

  郑云赫说:“嫂嫂看见……”他看见芸娘还不曾出来,说,“看见过去的下人就不舒服,所以都遣散了。新的下人用着不顺手,于是耽搁下来了。”

  李芸娘带着那个小丫头捧了四个茶盏过来,蕊儿说:“我也要茶。”

  “去,厨房里有水。”李芸娘挥走女儿,自己也坐下。

  李芸娘是将门女子,对于粗细活儿也不甚忌讳。一开始,她略留了两个男仆服侍郑云赫,其余家事都是她自己和这个名叫秋兰的小丫头子在料理。

  况且,她觉得,多干些家务总归容易派遣一些思念亡夫的情绪。

  郑云赫重伤之后,实在无法躺在床上看着嫂嫂一个人忙里忙外,于是逼着自己起床求医。他是个性格坚毅的军人,身体的先天条件也不错,经过一番艰难努力,学会了自己走路,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如今也能将家中一些男人干的活承担下来。

  郑云赫自嘲说,这都是嫂嫂逼的,若有许多下人在此处来往照顾他,他大概至今还躺在床上呢。

  蕊儿吃完水,又过来拉着绿阶看她给小弟弟的礼物,原来是一只促织(即蟋蟀)。

  “叔叔说,促织一般都是通体黑中带红的,若墨色为上品;这只是淡灰,带一点青色,叫做‘雨过天青色’,与其他虫儿缠斗最是凶狠,所以被称为神品。”蕊儿小心地将那青灰色的促织放在一个陶罐里,“给弟弟吧。叔叔说,这是男孩子玩的。”

  绿阶听她一口一个叔叔,笑道:“你很喜欢你叔叔?”

  “是啊,叔叔说,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

  童言无忌,绿阶和霍去病都心中突突一跳。

  郑云赫与李芸娘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如常招呼他们用茶用点心。过了一会儿,见到了午后,李芸娘站起来:“我去做饭,这里没有庖厨,什么事情都要亲自动手的。”

  郑云赫也站将起来:“霍将军霍夫人随意坐着,我去给嫂嫂生灶火。”

  饭菜简单而美味,大家风卷残云吃个干净。

  蕊儿自己拿着筷子扒得很欢,李芸娘不时往她的碗里加上一些孩子不特别爱吃但有营养的菜蔬,蕊儿也一声不吭地很快吃下。

  再也没有人会端着饭碗追着她喂了。

  当然,蕊儿已经长大了,她也不需要了。

  入了夜,李芸娘回屋敦促着蕊儿睡觉。绿阶累了一天,霍去病也让她早早去睡了。

  兄弟俩走出郑府,带着两大坛酒。

  “好久没和将军喝过酒了,今日不醉不归。”

  “好。”霍去病自然赞同。

  淇水岸边,成片成片的芦苇在如潮涌荡,霍去病和郑云赫一人一坛酒。

  “这一盏,敬霍将军河西大捷。”

  “这一盏,敬阿赫重新走路。”

  “霍将军,你知道吧?前几日我试着骑马了呢。”

  “不曾摔个屁股墩吧?”

  “将军哪能这样小看人?我自己养的马怎么会摔了我?”

  “那既然如此,干!”

  “干!”

  ……

  “这一盏,敬霍将军的酒泉之战。”郑云赫捶一下霍去病,“可惜我没有喝上将军的酒泉水。”

  “河西已经是大汉朝的土地,你什么时候想去,我给你安排。”

  “好啊!将军你不能食言。”

  “也敬阿赫手劲越来越大了。”霍去病感觉到郑云赫手部力量的进步。

  “那就干了。”

  “好!”

  ……

  “阿赫,你敬过我添了儿子,你什么时候添儿子?”

  “……”郑云赫沉默了一下,“我已经有了女儿,蕊儿是最好的。”

  “也对。”霍去病说,“好好照顾你嫂子和女儿,你阿赫就是好样的!”

  “将军说得极是。”郑云赫大喝一口烈酒,站将起来,“将军,我想唱歌,你陪不陪我?”

  霍去病拍膝大笑:“你个破锣嗓子,也好意思亮出来。”

  ……

  清亮亮的明月从淇水的东端缓缓而起,在淇水的芦苇荡、村落人家、小小山林之间,显得又圆又大,今天是八月的中秋日。

  阿赫仰着脖子嚎将起来:“北风卷地摧枯草,行人飞驰流星铄;西出阳关踏胡虏,性命弗惜不蹉跎!”

  霍去病听着他在唱的是长安平原流行的秦腔,此腔出自民间,又名“乱吼”。

  那苦涩深痛的曲调,与秦之一地的战争苦,离乱苦分外相通,许多汉人军士都喜欢唱秦腔。

  霍去病跟着他一起扯直了嗓子:“……昨夜郫阳破金鼓,今日朔月满山郭;五月天山多雪花,宵眠冷抱冰鞍卧……”

  两个人相视而笑,一起大声吼将起来:“长刀在手去不还!秦腔乱吼兵刀槊!万里黄河胡无人!誓扫匈奴绝大漠!”

  两人唱罢歌曲,一阵意兴阑珊袭上心头。

  歌声中的那些场景,阿赫是再也不能回去了;歌声中的那些场景,霍去病再也不能与他并肩同行了。

  一同从期门营里出来最要好的几个兄弟,如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酒也喝毕,歌也唱累,他们躺在又圆又大的月亮下,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

  一阵轻轻的马蹄声从淇水边经过,马上人轻挽缰绳回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月圆如盘,其银若雪。

  那清澈如水的月光,年年皆如此,岁岁复今朝。

  月下的女子青裙薄衫,简单的发髻,正是李芸娘。她的裙子只到膝边,头发高高束起,一身劲装背上一把雕弓。

  郑云赫悄悄坐起来,向着她远去的地方看了一眼,拍拍霍去病:“将军,我得回家了。”

  “做什么?”霍去病醉迷迷地问。

  郑云赫笑一下:“我女儿又没人管了,我得回屋里看着去。”

  李芸娘又去跟月亮约会了。

  小丫头秋兰年纪还小,郑云赫不放心。

  “哦……”霍去病胡乱挥挥手,“去吧去吧,我酒醒一醒就回去。”

  郑云赫站起身来,朝骑马的李芸娘相反的方向走去,那里郑家老宅屋宇俨然。

  他和李芸娘之间,隔着万顷芦苇荡,白色的月光下,那芦苇好似开出了雪瀑一般的银花,在风中起伏翻滚。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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