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昏黄_长安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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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昏黄

  第二十一章染昏黄

  冠军侯府仿佛有千斤铡刀悬在头上,人人自危。

  两天前的早晨,霍侯爷回到府中,既不洗沐,也不命人传饭,甚至连茶水都没让人送,便直接走入了他自己的房间。

  临进房门的时候,他又忽然回头对眼巴巴跟在他后面等赏赐的家臣家奴们说,皇上令他好好休息,府中诸人都不许打扰,更不许去外面通报传话,凡有外客统统阻挡。又说,若有违他军令者,一律杀无赦。

  众人当时想,他休息就休息吧,谁会去打扰他?

  哪里知道竟然是一连两天的不吃不喝,没有声息。

  第一天大家尚可理解,认为他在补睡眠,懒觉睡过了头。到了第二天侯爷还是深闭在屋子里,这情形就显得不太对劲了。大家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侯爷不会把自己饿坏在里面吧?

  一时之间,也没有人敢去禀报皇上或者卫大将军,生怕真被他给“杀无赦”了。

  霍侯爷这个人大家都了解,哪怕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很少戏言。从了军之后,他更是以军令如山为行为准则,他说要杀人,肯定会出手的。

  到了第二天傍晚,绿阶和皓珠一起站在门口候着。

  此时,她的心里倒是不很着急,急有什么用?

  冠军侯府的天塌下来了,也不是立时便会砸到她的头。府中那些大人们才是拿主意做决定的。她的用处只不过是备好热饭热水,最多辛苦一些,多在侯爷的门前站着罢了。

  现在侯爷出了问题,这几个大人们都是有文化,会管事的大男人,绿阶身为奴婢,大小事宜都是听他们的。

  栾殷大人说,今日天黑了也就算了。等到明天早上,侯爷再不出来的话,他决定到平阳府去禀报给卫大将军。只要事情安排得妥当一些,有卫大将军在,他不认为侯爷会胡来。

  绿阶觉得栾大人说的十分有道理。

  那些大人们都是夜夜枕着温柔乡高眠的公子哥儿,在冠军侯府熬了这数夜已经熬得精虚肾亏,哈欠连天了。绿阶便劝他们且歇着去,这看门等候的事情还是她们这些下人来吧。

  到了明日,若卫大将军他们来了,还需要栾大人罗大人应大人他们出面周旋呢。栾殷想想也对,便和应允慈几位大人一起回府休息去了。

  横竖如今大主意已经定了下来,绿阶也就安了心。

  送走了几位大人,她还挥手让阖府上下人等该干嘛干嘛去,不要一脸严重失了魂魄,冷了灶、翻了盆,到时候侯爷要茶要水都不方便,惹恼了那屋里的人,那才是大家灾祸降临的时候呢。

  她和皓珠站在门口等待传唤。

  “绿阶。”

  屋里忽然传来侯爷的声音,绿阶深感惊喜,但又有点意外,平常侯爷只喊“来人”,很少这样指名道姓的。

  她看看与她一起站在门口的皓珠,移开木格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黑,从月辉满天的外面走进来,绿阶费了点力气才隐约找到了侯爷所在的位置。看那样子他像是斜靠在墙边。

  霍去病从地上抓起一样东西,丢给绿阶。

  绿阶不敢去拿,光线昏暗她也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一块帛帕。僵持了一会儿,霍去病怒道:“你的东西,拿去!”

  绿阶跪下去拿起那块帛帕,一股墨味钻入鼻子,绿阶闻着不是侯爷惯用的松枝墨。她回到门口,借着月光一看,心思立刻被抓住了:上面鬼画符似的画满了乱七八糟的线条,这些线条一根根她都是认识的。绿阶情不自禁向门边又挪了挪,仔细看了一会儿。

  霍去病轻咳一声,绿阶慌忙将帕子攥在手心。

  霍去病伏在自己的胳膊上,只感到头痛欲裂,人也昏昏沉沉的。

  他出征前看她哭哭啼啼,满脸憔悴,实在令人厌烦,就命留驻在长安的李肇去红阙那里看看情况,让她写封信回来。他出未央宫的时候,李军士向他呈上了这个东西。他忘了这件事情,刚才在怀里摸到才想起,便叫她进来速速拿出去。

  这乱七八糟的画,是红阙的信。她们这些家奴哪里有什么机会学习诗书礼乐数?绝大多数都是文盲。

  绿阶看了红阙的信,非常高兴。

  红阙在信上说,她找了个好人家,家里有水井,门前有田地。她对红阙的担忧真是多余,其实没有她,她的妹妹也是能够活得很好。单从这块帛帕的质地来看,就知道红阙的日子过得不坏。

  人说,家书抵万金,红阙的信对绿阶来说何止是万金?

  她们几个身份不好,寻常贵族没有将侍妾打发出去的道理,自己玩过的女人哪会放出去?多丢脸!所以,卫少儿放了青霜她们三个都是远远打发到离长安很远的地方。

  绿阶曾试图去打听红阙的近况,被卫少儿好一顿训斥,说她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了,怎能再去招惹闲杂人,莫要辜负了主子家的恩典。还规定她们姐妹间终生不得来往的。

  红阙离开霍府对于绿阶来说,就如同从此死了一般。

  现在知道她过得好,绿阶高兴地头都有些发晕。

  她在门口耽搁得久了,冷冷的风从缝隙里传来。霍去病暴喝一声:“你开着门做什么?!”

  绿阶吓得连忙跪在地上,爬过去将门移上。

  她现在也渐渐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看到侯爷靠在那边的姿势似乎非常痛苦。她悄悄挪过去,想看看他怎样了。她刚弯下腰,一阵风声传来,她被一下子打到墙边。

  霍去病头脑昏懵中感到有人靠近,本能地攻击了对方。

  徐屯的临时驻兵处离长安城只有三里地,他那天强咽下淤血后,一直在长安城郊外晃荡。那三里路他竟然走了整整一个晚上。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逆血上涌,又在郊外吐了血。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一个人,还将自己深深地沉入三月冰冷的溪水中。他将自己如此折腾来折腾去,就是想获得一点平静的心情。

  两年前八百铁骑出定襄的时候,他运气太好,没有真正体味到生离死别的痛苦;而这一次河西首战,他真正直面了痛失臂膀,痛失袍泽的痛苦。

  往常他也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但那只是写在木牍竹简上的轻飘飘的墨字。

  看过,笑过,清淡得如同远山。

  而现在,他知道了,那些被踏在他脚底下的枯骨,不是旁人,都是他自己最亲近的弟兄,都是他无法失去的战友。

  “一将功成万骨枯”!

  真的来到面前的时候,他再无法浅笑而过,只觉得一座重山压在心上透不过气来。

  当昨晚他从寒气浸骨的溪水里爬出来,坐在漫天星光的长安郊外,任夜风将自己吹得浑身冰凉的时候。他感到,似乎只有这样的透冷,才能够更接近一些他那些已经永远封冻在皋兰山风雪中的兄弟们……

  他就这样在寒冷中整整坐了一个晚上。

  直到听到西安门城门的石臼扎扎作响,看到城门缓缓打开的时候,他才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脚踩棉花似的,随着那些做早市的走卒小贩们走入了长安城。

  回到了府邸之中,他不想见到任何人,一回来就昏昏沉沉靠在墙壁边,两天来没有挪动过身体。

  歇了这两天,他的头脑略微清醒了一些。自怀里摸到那块帛帕,不知如何想起了那个小女子只怕正等着这东西呢,便传她进来让她取将出去。

  绿阶被他推得后脑撞在墙壁上差点没昏过去,她扶着头望着他,他推完她又一头歪倒在墙边。绿阶总觉得他肯定出问题了。

  霍去病又晕沉沉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自己在哪里,对着绿阶道:“出去!”

  绿阶只好站起来打算出去。

  霍去病吼了两句,又用了力,觉得心里头特别烦闷难过,伸手不见五指特别气闷,有气无力地说:“给我点个灯。”

  绿阶忙不迭地走到九枝青铜鸟兽大灯处,摸索着找了火石,点起第一盏蜡烛:她悄悄看向侯爷,侯爷果然歪在那里一付很难受的样子。他平时挺得像一支剑,现在垂着头,额发也松了一些。

  点起第二盏……第三盏……

  “够了。”灯光稍亮又让霍去病头疼加剧。

  绿阶只得止住,她望着灯光下的侯爷,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穿的还是那天入府时的脏衣服。他用膝盖支撑着自己的手臂和头,无力地歪垂着,黄色的灯光将房间染上一层暖色,侯爷的脸上显然毫无血色。

  两天前见到侯爷的时候,大家都按照规矩跪迎,不敢抬头。绿阶这时候才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样子。

  她觉得他不能再这样闷下去了,他会把自己给活活闷死的。

  她又稍稍挪近一些,灯光摇曳中,她骇然看到他展开的袖子里都是褐色的干血般的痕迹。绿阶感到不可置信,他是从宫中领了洗尘宴回来的,若河西受了伤,皇上不可能不知道啊。

  她忘记了危险,又凑近了一些看,果然是一大摊令人恐怖的血!

  “侯爷,侯爷!”

  绿阶对着他跪下来,重重磕下头去,“侯爷一定请保重。侯爷有了什么事情,霍府上下也有一百二十三条人命呢。”

  她磕完头就往外走,这事情不能再拖了,霍侯爷真在府中有个三长两短,她们一百多条人命都会被皇上灭掉的。她打算,立即去禀报栾殷大人,马上请出卫大将军立刻给侯爷疗伤。

  刚走到门边,觉得一股劲风袭来,背上一痛,整个人跌在地上,脖子里仿佛铁钳夹住,顿时窒息得无法呼吸。

  她的“人命”两个血腥气十足的字眼,无端地刺激到了他。

  他将手用力收拢,眼前一片血红……

  绿阶眼前渐渐黑暗,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正当她以为自己会被掐死在这里的时候,脖子上忽然松了。

  霍去病放开她:他终于分辨出,眼前并不是匈奴人。

  绿阶在他的手掌下不断咳嗽,他的手仍然没有离开她的咽喉。

  九枝青铜大灯仅仅点燃了三支蜡烛,烛火摇曳,似梦似幻。

  屋子里的杀气忽然一点点消退了。

  霍去病长衣垂地,他的怀里是年轻的绿阶,他低头定定地望着她,仿佛见到一个陌生人。

  那淡黄色的灯光好似有一种魔幻般的力量,将她的下巴勾勒出美奂绝伦的线条。

  她的唇近在咫尺,犹如轮廓美好的菱角,柔嫩而带着清香的水泽。

  霍去病用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又伸到她光洁的额头边,将她的秀发抚顺,露出如山的眉横波的眸。

  绿阶被他掐狠了,没有感觉到,还在不断咳嗽。

  摸惯了刀枪的冷硬,见惯了沙场的铁血,习惯了战士坚毅的面目,眼前这双线条柔和的眉目让他感到陌生。他感到内心有巨大冰冷的空洞,似乎在将他不断拖向深渊。

  她的不住咳嗽,让她的身体不断碰到他的手臂,那温暖与柔软的感觉,如同潮水一般汹涌地漫将上来,让他瞬时不能自已。他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感觉,眼前这个女孩子的绵软身体,一定能够帮助他抵挡来自河西的凄厉风声!

  他的手重新在她的下巴处收拢,将绿阶的脸抬起来:“你,为我侍寝。”

  绿阶感到非常吃惊,她略微挣扎了一下,很快便认识到这是自己无法推脱的事情。她默默垂下眼睑,向他的淫威表示屈从。

  霍去病放开她,绿阶自己扶着墙一点点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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