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_长安汉月
笔趣阁 > 长安汉月 > 陌上花
字体:      护眼 关灯

陌上花

  第二章陌上花

  赵破奴将马车赶到小阁前:“绿阶姑娘,马车备好了。”

  绿阶挽起玄凤朱云流火纹的门帘,走出小阁,屋檐上的铜铃叮铛如同环佩轻击。绿阶坐到马车后面。

  这是一辆青铜无盖的车,专用来运菜运货。也漠军营约有两万将士,蔬菜肉食都是从长安附近运来,每十天送一次货。霍去病是此处的统领主帅,他的菜需要绿阶去挑选一些好的运回来。

  这应该也是霍去病这一次会将绿阶红阙带到军营里的原因。他要她们教会他的军士为他备菜、烹调,还要她们为他主持砌造一个合乎心意的浴池……一句话,他要求绿阶和红阙为他营造出冠军侯府里的舒适来。

  他本来常年呆在卫青的军营里,卫青将军出身贱奴,吃穿都不很讲究,常和军士们同吃一口灶。霍去病却不知为何,偏偏培养出了挑剔的毛病。休说那等军中的粗茶淡饭,就是有些大臣家的厨子略差一些,他还嫌着不肯进宴。

  据说,有一次皇上发“怀古”之幽情,宴请武将们吃那烤得生熟不匀,口味不好的羊腿。李广将军、卫青将军、公孙敖将军想到开国高祖颠沛流离,衣食不周,方才能够打下这浩浩江山,成就这大汉朝的基业,口中吃的是肉,胸中激荡的是豪气。几多唏嘘,一时老泪纵横,恨不能长啸数声以抒胸怀。

  皇上刘彻也深为祖上的吃苦耐劳而感动,一尊天颜,一起捋袖挽裳、茹毛饮血。

  惟有霍去病冷对宫侍送上来的腿肉,一筷子也不动。皇上让他吃肉,与大家一起忆苦思甜,霍去病以“吃不惯”当场拒绝。

  李广将军气绝:此乃不肖子也,踢出午门去;

  卫青气绝:拂皇上的逆鳞,真真辜负了舅父对你多年的教导;

  公孙敖将军瞄一眼卫青,气绝:呃……我小舅子气绝,我也跟着气绝。

  皇上刘彻气绝,这可是祖上的传统……哈哈哈!皇上干笑三声,拍案:“朕要的就是这等锐气!”又道,“待你出征,朕亲自赐你食竂御厨……”

  话音未落,有个名叫主父偃的大臣黑着一张脸,阴侧侧道:“刀磨得太快,恐易折!”

  刘彻扫了主父偃一眼:此人自己就是大汉朝的一把刀,还有脸出来说叨?皇上广袖一展,向着自己的文武权臣们一一俯瞰: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朕掌中的快刀?中原逐鹿唯我独雄,九州问鼎唯我独尊,我刘野猪要的就是这些刀!

  不够美味的炙肉终究被抛在了宣室殿的金阶外,而皇上也将凭籍着这些脾气大、个性强的大臣们,将大汉朝推向历史的某座高峰。

  绿阶坐在马车后面,赵破奴小心地驾驭着马车,尽量不让车身有一点颠簸,稍有起伏便忍不住回头看那个白衫的背影。

  赵破奴本是北地边民,曾被俘入匈奴部落做了几年奴隶。他目光远大,不甘心为奴,在匈奴之地一边熟悉地形,还勤学了一手粗浅的匈奴草药。后来,他寻到机会逃回汉地,发誓要以血还血,报当年为人奴隶之辱,这“破奴”两个字就是他自己为自己起的名字。

  这几年他光顾着练武学本事,自己的个人大事就耽搁下来了。有时候深夜一人,也会难得有一点属于男人的寂寞。

  现在,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在这秋日,赵破奴带着她,恍然行走在一首温柔的歌谣中。他的动作就不知不觉轻柔了起来。

  绿阶感觉到了他的小心翼翼,也对他抱有了善意。有时颠簸很大她也不发出声音,只用手紧紧攀着车栏,让他可以安心赶车。

  也漠上开遍了蒲公英,衬着蓝天,纯净地让人想唱歌。

  绿阶是淇地人,那里的旷野里也长满了这样的野花。早春挖野菜,夏天追萤火虫,秋日收稻子,这些平凡的小花都会和她做伴。这是她最无拘无束的童年时光,虽然短暂,可是却那么难忘。

  后来,父母不能养活他们这些孩子,看她还值几个钱,就把她买到了长安城,充作家奴,让兄弟姐妹们暂时有些口粮可充饥。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听到身后真的传来了歌声:“爰采唐矣?沫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绿阶一听,眉头微微拧起。

  这是一首军中流传很广的混帐歌!

  大致意思是说,有人问一名年轻男子,小哥啊小哥,你在哪里采菟丝啊?他回答,在沫之乡下啊;小哥啊小哥,你思念的人在哪里啊?是美丽的孟姜姑娘呀!我思念的姑娘约我在桑林里相会,还要邀请我到她的家中,送我到淇水之上啊……

  绿阶不能阻止赵破奴唱歌,这岂不表明她听懂了他的意思?可是不阻止吧,他就这样一声声,一段段,不住地唱着。

  因长年在塞外生活,赵破奴的口音并不纯正,听起来有一点别扭。但是嗓音很好,年轻男子的声音缭绕在平旷的草原上,随风自起韵律,仿佛透明。

  赵破奴一边清唱,一边心里在打鼓:他通过这几天有限的接触,看来看去这个绿阶很顺他的心意。温柔善良做事情也很能干,如果娶回家中,定然宜室宜家。他有着边民的粗犷,唱起这一首广为流传的歌谣,想试探试探绿阶的心思。

  绿阶似乎浑然未觉。

  到了营地,赵破奴将绿阶直接引入军中的粮库:大米、小米、莜麦、青菜、白菜、肉类……都成山成垛地收在这里。绿阶走在大小菜库中,指点着赵破奴选菜搬菜。她自己也伸手将一些选中的菜从菜堆深处搬出来。

  守卫粮库的军士们望着军中难得一见的女人,没有不屏息凝神的,只有赵破奴可以跟着她与她低声说话,不时道“诺”,他的心里又有一些隐隐的得意。

  事情办得很顺利,绿阶依旧坐回赵破奴的车后。

  这一次车板上堆满了菜蔬,她的位置变得窄了些,赵破奴特地转到车后,把菜蔬堆得高一些让她坐舒服一些。他们两个距离很近,赵破奴凑近一看,发现绿阶的眼睛漂亮得出奇,犹如以精致的水墨细心描绘而成。

  这种宛然天成的完美与人为勾勒出来的眉眼是完全不同的。赵破奴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眉目如画”吧?

  她的楚楚动人,无声地拨动了赵破奴体内男人最隐秘的那根弦。

  他忍不住盯着她唇上细腻的肤质,很想深深吻下去,含住了轻轻揉弄……

  绿阶感到了他靠得太近,以手扶住几棵还有些摇晃的圆白菜,向他示意已经很好了,快回去吧。

  赵破奴轰然惊醒,急忙退开这个危险的距离,到前面去赶车。

  绿阶的双脚垂在车后,也漠的秋草翠叶隔着裙裾,轻扫着她的足尖。

  赵破奴有美在侧,身体里涌动起阵阵难耐的春潮。他向来自恃歌声不错,忍不住又亮出嗓子唱了起来。

  美好的东西谁都会情不自禁去欣赏,绿阶坐在他身后,沉浸在他的歌声之中。她觉得,就算是长安城里那些有名的歌者,也没有他这股清澈自然的味道。

  还有一个月她就有了自由身,她心里也知道陈夫人会给她指定一个男子婚嫁。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男子?能不能成为她幸福的依靠?

  她更希望那个男人可以带着她回到淇地去,找到自己的父母,把这几年她攒下的银两帮助他们度完余生……

  虽然他们亲手卖了她,她并不恨他们。

  她知道父母生下她的时候一定很高兴,被迫卖了她的时候一定很凄苦很无奈很伤心。

  她希望他们能够看到他们的女儿不管是什么样的境况,始终活得好好的。

  草原的天,就像是孩子的脸,前脚还万里无云,这半晌之后,一层层薄云如水墨一般,从草原的尽头慢慢洇染上来,不一会儿,便天染轻墨,风含微凉。

  赵破奴不知道是心不在焉,还是天上的云色让他有些担忧,他的马赶得快了一些。绿阶一声轻呼之下,一个圆白菜从菜垛上滚落了下来,她没有抱住,看着它落在地上,在马车的前进中很快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绿阶回头招呼了一声,赵破奴停下马车,他还没有来得及从辕驾上跨下腿来,绿阶手一撑,自己从马车跳了下来,跑向那个顽皮的圆白菜。

  跑到了白菜边,抱起了菜。

  秋天这一拨的蒲公英还没有到“花罢成絮,因风飞扬”的时候。墨色浓淡的云山之下,映着初秋草原的满目深翠,满山遍野都是仿佛金色星辰般的蒲公英。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她回眸看到脚边有一朵扶摇颤动的白色小绒球。绿阶复又折下腰,将那枚早熟的蒲公英绒花采下拿在手中。

  一阵草原风吹过她的手指,绒花忽摇了几下,大半朵白绒便从她的指尖散开去。绿阶索性用力一吹,绒花受了这意外的风,漫天扬散开来!

  天上的墨云越发浓重起来了,压得草原颇有沉闷之气。绿阶没有感到这些,她只看到白色绒花在天空中高飞,带着新的希望,直往天尽头去了!

  绿阶欣喜的目光跟随着那些白绒的飞舞,仰头望向天空。

  绿阶站在原处,恍惚间自己已涉身淇水,回到了童年那些自在的日子里。

  青色的远山、绿色的草原、薄墨的云霭……成片的乌云在绿阶身后,风拨弄得她裙带飘扬,她素衣白衫浑欲起舞,将翱将翔——她只顾看风景,却不知自己在别人眼中,亦成了一幅水墨画儿。

  万点绒白中,绿阶思情幽幽,心驰神往。

  ……

  绿阶忽然似有所觉,旋尔转身。

  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远处出现了一抹深黑浓重的色彩。

  绿阶恭顺地肃立低下头。

  这是一支晚归的骑兵队,仅有十数人,他们移动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已到面前。

  为首的正是霍去病,外黑内红的大氅在风中飒飒作响。当这支骑兵队带着呼啸的马蹄声从绿阶前面一掠而过的时候,她挽着白菜,敛衽屈膝向他行礼。

  霍去病这么多天一直与军士们滚在草里泥里,想着早些回到小阁去洗一个热水澡,他直接越过那辆堆满了菜蔬的马车和向他行礼的女子,继续向前飞奔而去。跟在他身后的十二铁骑也一刻不缓地紧随其后。

  赵破奴也早已屈膝在地上行了礼,待到那黑云般的骑兵队化作远远的一道烟尘才站起来,连忙重新驾辕上路。

  绿阶重新坐上马车,心中暗自思量,侯爷回到了小阁,她和红阙有得忙了。

  这里离小阁不远了,绿阶远远就看见小阁周围站岗的军士人数多了,有袅袅青烟从灶屋升起。她知道红阙已经开始给侯爷准备洗澡水了。她迟归了一会儿,希望红阙不致手忙脚乱……

  快到小阁处,赵破奴忽然停下马车,回头对绿阶道:“绿阶姑娘!”

  绿阶正想着回到小阁如何做事,被他生生唬了一跳。赵破奴的声音不是很响亮,一个个字很有力地传入她的耳朵:“我定会求得霍将军的恩典。”赵破奴沉下头,他明白自己唐突又莽撞,又抬起头明亮地看着她:这句话他不得不说。

  绿阶坐在马车后,一片片撕着白菜叶。

  ——她当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la9.com。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la9.com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