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眠_长安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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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未眠

  第六章夜未眠

  郑云海今日当值。

  此人一双梢长的丹凤眼,黝黑的皮肤,梳紧的发髻,浑身利索地如同一支上了簧的铁箭,随时可击出伤人。

  他的父亲是出身细柳营的郑钧老将军,早年便已战死。云海作为军功世家子弟,当初选择跟随内戚霍去病的时候,着实让亲人不甚理解。

  不过,他认为自己选择的不是皇上的外甥,而是一个自己看得上的好朋友,并不改初衷,还带上了自己的弟弟郑云赫。

  短短几年,他已经有了校尉的军职在身上。他本不必再为霍去病值勤,只是他习惯了为自己的将军站岗,今夜又不同寻常,他不打算睡。

  站在另一边的名叫陈焕,是个英俊而沉默的少年人,两年前也跟着霍将军袭杀过籍若侯产。

  郑云海看见一个侍妾打扮的女子端着晚饭走进霍去病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郑云海听见里面传来“哗啦”一声,还有霍去病的喝声:“来人。”

  霍府内一向被绿阶她们弄得平静至极,霍去病在家里也不差遣军士。郑云海向与他一起站岗的陈焕示意一下,自己走了进去。绿阶跪在一堆漆碗长筷之间,霍去病正慢悠悠地喝着茶。地上竹鸡脯、燎鹌鹑……弄得饭菜狼藉,显然霍去病还没吃上饭就让绿阶给泼在了地上。

  郑云海按军礼抱拳:“霍将军。”

  “带出去。”霍去病用眼睛示意着地上的绿阶和盘案碗筷。

  郑云海遵命请绿阶让开,绿阶固执地推开他的手,自己顺顺气,抢着去收拾。盘盏没有叠整齐,菜盘子又滑腻,刚站起一半又哗啦一声倒在地上,菜汤油浆洒得到处都是。

  绿阶知道自己刚才还算是失手,这回真是闯了大祸,三年来,她穷其心血学会的就是这些事情,怎么会做不好呢?不过是红阙走了而已,她怎么会做不好呢?她近乎执拗地端端正正重新跪下来,继续收拾起来。

  郑云海看这个丫头固执,他又不能去强扯将军的侍妾,等着霍去病的命令。

  霍去病没注意这些,正看着绿阶呢。

  她跟着他多久了?

  冠军侯府刚建起来的时候,他不喜欢詹事府和平阳府两处的管理风格,但也知自己年纪长大,再带着军士们呼喝来呼喝去的并不合适。眼瞅着绿阶四个丫头不错,就让她们逐渐冒出来。

  霍去病对绿阶的了解远远高于她自己的想象。

  他天生感觉敏锐,洞彻能力好,不管绿阶如何努力显得与姐妹们是平分秋色的,他仍然很快就能够确定,这四个人中间最管用的,只有绿阶。

  平阳府里的老家人们一直觉得她们四个太神奇了,推敲侯爷的事情从不出错。青霜紫云她们也以为是绿阶聪明过人,连绿阶自己也迷糊着。

  其实,绿阶当时年纪尚小眼界也不足,霍去病性子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要让绿阶事事都能摸准他老人家的特殊癖好,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只不过霍去病认为,自己待在府中的时间有限,只要她十成里猜中个六七成就算她及格;有时候猜错了只要不很离谱就当它不存在;实在讨厌的,他摆个脸色出来,绿阶能够及时更改他就不跟小女孩子一般见识了。

  这些年,他睁一眼闭一眼任她去发挥;有时候遇上他心情好,还会不动形色地替她收收场子。

  他纵容着绿阶的自信心和在霍府的威信,而绿阶也确实如他所需,令行罚止不失他的威风;做事有余地不坏他的名声。

  她只是喜欢扮演低调,追求和诸位姐妹共同进退的表面效果,凡事也考虑姐妹们的利益多一些。

  霍去病眼里揉不得沙子,将她这点小心眼视作瑕疵。

  正好他母亲管霍府人员进出的问题,于是,便跟卫少儿提了把几个女人逐步放出去的事情。等轮到绿阶出府的时候,他顺手止住就可以了。

  所以,青霜紫云她们三个被放出自由,看似一种来自于卫少儿的恩典,其实是霍去病“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的治府手段。让绿阶渐渐失去了那些所谓的姐妹们,从今往后赤胆忠心地只为他一个人服务。

  否则,以卫少儿的个性,怎会去动儿子府里的女人。

  这霍府上下如今的规矩,基本上都是绿阶揣摩着他的心思逐渐立起来的。既有规矩,则成方圆,以绿阶四姐妹为首,府中家奴也大都能基本按他心意行事,这冠军侯府也就变成了他愿意休息调养的地方了。

  只是,他既然从不提意见,绿阶也渐渐有些自以为是。在处理有些事情上,她其实过了头而不自知。

  比方说,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她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几乎不说话,甚至几乎没有一个多余的表情。不单她自己,连她那些姐妹也被她要求着一个个如出一辙。

  虽然挺省心,但是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点……霍去病差点认为她不会哭也不会笑。

  现在她不但失手砸了东西,而且一砸就是两回。她掩饰不住地在颤抖,近乎荒唐地坚持着,那些杂乱无章的动作……

  于是,霍去病觉得,今天绿阶砸碗的事情,很有些意思。

  郑云海见将军看得专注,他可是一等一的亲随,霍将军什么脾气他不可能一无所知。更何况,他比霍去病年长将近五岁,家中已有妻女,夫妻感情很好,膝下稚女也十分可爱。所以在某些方面,他要比霍去病成熟得多。

  郑云海看出来这属于霍将军的家庭内部事务,狭长的丹凤眼微微挑起一点笑意,只作壁上观。

  两个大男人直眉瞪眼地看着绿阶收拾,绿阶低着头渐渐将东西叠放整齐。

  郑云海看差不多了,蹲下来帮绿阶把东西一起收拾好,按照将军刚才的吩咐,端起来东西来示意绿阶离开。

  谁知绿阶一向不出错,这一回闯了祸在身上,心里反而横了下来。她不理会郑云海的示意,鬼附了身一般回过头来对霍去病道:“侯爷……红阙……”

  霍去病也注意到红阙不在。他记起来了,在宫里的时候,母亲跟他提过收红阙的事情,他当时回答不必了。

  绿阶这么失态就是为了这个事情?

  绿阶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道:“侯爷,奴婢想……”她想着也就这个法子了,郑重跪下,“奴婢愿意和红阙一起侍奉侯爷。”这是她好几回想说出口的,红阙的身份曾是侯爷的侍妾,除了像她一样“转正”,并没有其他留下来的理由。

  红阙刚走还不足两个时辰,一切都可挽回。绿阶满怀希望地等着霍去病的恩典,跪在他面前不肯动。

  她从来没有求过他什么,别说绿阶自己不习惯,霍去病也很不习惯。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品咂出她的意思。他简直要笑出声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郑云海看着这笑容不好,心下猜度:将军要震怒了……

  绿阶的意思其实特别单纯,她只是希望红阙回来罢了。

  霍去病误解了,他娶什么女人还要她来指手画脚不成?他顿时觉得今天这个事情没有意思起来了。

  转眼看到郑云海站在那里无动于衷的模样,心头无名火烧到半天高:要上战场的人了,怎么处理一个“婢女砸碗”的普通事件都这么不利索?

  “云——海!”

  他对属下可没什么好顾忌的,这一回他端出了沙场练兵的气势。郑云海见他迁怒于已,以已婚男士的成熟姿态在心里鄙视了他一下,方跪下听令。

  霍去病明确一指绿阶:“拖出去!”他的手指如铁剑一般直指绿阶。

  他忘了自己是个满身杀伐之气深重,不怒而威的人。这一吼一指没把郑云海怎么样,倒把绿阶吓得面如土色。

  要知道,绿阶她们这些年谨慎得很,霍去病对这些小女子们也不屑去认真摆威势,绿阶还从未有幸见过他这付吃人的模样,当下一颗心跳得似要蹦将出去。

  郑云海睁圆了眼睛:这是你自己的女人!我能动手拖吗?!

  他瞅了瞅霍去病的目光,也顾不得忌讳了,对着绿阶一抱拳,隔着衣袖将她像小鸡一般拖出这个是非之地,漆盘碗盏扔给门口的陈焕收拾,将她远远地带离霍去病的屋子。绿阶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从他的手掌下挣扎起来:“我自己能走!我自己……”

  郑云海连忙松手。

  绿阶自己爬起来,昏头昏脑摸索了一下才找到自己屋子的方向。绿阶踉踉跄跄地推门入内,靠在门上,隐忍多日的泪水终于漫过眼睛,如珠玉一般跌落下来。

  最后的努力也宣告失败,她知道,她只能一个人孤单地留在霍府中了。

  这里霍去病耳根倒是清静了,心里却烦躁起来,又不知道烦躁些什么,只叫:“拿酒来。”

  霍去病本来就心中有事,被绿阶这么一闹忘了吃饭的事情,自己拿着银鹤刻丝酒壶,慢慢自斟自饮。

  皇上终于决定再次出战匈奴了!

  大汉朝与匈奴之间的纠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秦末楚汉相争,匈奴乘乱南侵,跨过长城危及关中。到高祖刘邦的时候,曾御驾亲征大兵三十多万,却被冒顿单于围于白登七天七夜。

  后以和亲纳贡为条件换来勉强的平安。

  从此,多少汉家公主远嫁漠北,生死难料;又有多少民脂民膏被搜罗去了大漠,养肥了那些豺狼,又不时健马强弓地来中原骚扰……立汉七十余年,就是一部中原地区向北方蛮族进贡的屈辱史。

  刘彻集文景之后的雄厚国力,自马邑之战后正式打响了抗击匈奴的战争。

  经卫青大将军数次重创匈奴之后,匈奴与汉朝的战争进入了胶着状态。

  匈奴人乃是草原民族,攻则散,退则聚,控弦士有三十万众,马下为民,上马为兵,虽然数次受创,其实力犹存;而汉朝国力消耗严重,仅元朔六年漠南之战就出了十余万骑人马,其间辎重驮运的人力物力更是无法计数。

  现在,皇上要的是人轻马快,速战速决。

  茫茫大漠中,这无疑是一次非常冒险的军事行动。

  孰可,孰不可,皇上还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

  未央宫中,从也漠归来的霍去病获悉了皇上的想法,当即要求参战河西。

  他还召来了骠骑营里那些与他一起摸打滚爬的弟兄们,跪在宣室外一次请战,二次请战,三次又请战。弄得皇上烦不胜烦,将他一脚踹出未央宫,命令他“滚”回冠军侯府侯旨。

  他这才怏怏不乐地带着高不识、郑云海他们回到了府里。

  等到酒喝完了,霍去病想起自己的晚饭被人给泼了不曾补上。

  这么看起来,这个丫头真是死十回也不够的。堂堂侯爷,被她饿得前心贴后背,黑夜里爬起来要东西吃,实在是一种耻辱啊!

  霍去病听着已经是二更时分,决定自己去厨房找东西吃。

  霍去病带着薄醉走出去,来到厨房里。门一推即开,一阵暖风吹过,深夜的厨房里热气腾腾。再定睛一看,绿阶带着几个家奴站在灶前,似乎还在做着什么,倒搞得霍去病十分诧异:“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绿阶自立的规矩,她家侯爷年轻精神旺,兴奋起来常常看书喝酒到很晚才睡觉。人非钢铁,岂能无粮?只要侯爷在府中一天,她要求合府上下都有热锅热灶。

  今天她确实被侯爷结结实实地吓着了。回到屋里,也确实哀哀怨怨地哭了一回。

  可是,又不能一辈子这么哭下去?

  她为红阙伤心过了,也不知天高地厚地努力过了,自己的日子总要自己扛起来。歇了一会儿,换了衣服重新走出屋子,看到侯爷的房里还亮着灯。侯爷没睡,她也不能去睡。

  想起自己刚才把饭菜泼了,她便到厨房里去问了一下,知道侯爷只要了酒,就让值夜的家奴准备宵夜。

  她眼角还有红肿,本来想拿冷水敷平了再去侯爷房前听候吩咐,没想到侯爷直接就进了厨房。双方因是意外相遇,绿阶没有及时低头,脸被霍去病看了个正着。

  霍去病看到她脸上哭痕深得很,绿阶连忙低下头掩饰起自己的容颜,忙碌着让家奴们把宵夜端到侯爷屋中。

  既然有人伺候,霍去病也就理所当然享受了。

  他挺满意自己的决定,不能放走绿阶,否则,生活质量必然会有所下降。

  霍去病喝完一杯茶,知道绿阶还候在门外,大声道:“进来。”

  绿阶垂手而入不知他还有何吩咐,霍去病舒舒服服斜斜靠在漆案上。现在他吃饱喝足,带了三份醉意,情绪很好想搞点事情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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