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器近_长安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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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器近

  三十四章剑器近

  霍去病开始一板一眼训练起新兵。

  他这里很快就有了声势,李敢也被他吸引住了。

  李敢人生蹉跎,万事不遂,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河西二战,也没有获取什么军功地位。加上父亲李广功过抵消暂时被皇上搁置,他也就只得灰溜溜回到陇西去了。

  河西之战结束后,皇上又开始征新兵。

  因也漠空虚,便要陇西太守发一些陇西新兵去。

  李敢探听到这一支队伍将归入霍去病部,急于获得机会上战场的他,便以百夫长的身份,随队来到也漠。

  这陇西乃是多年与匈奴人顽强战斗的地方,李广也是出身于此。

  这些农家子都是素质不错的边民,具有一定的战斗知识。而霍去病本来就是有门道的人,那些骑兵的动作他曾经研究过无数遍,两下里凑在一起,他这支百人队伍,很快就追上了李敢的进度,开始练习行兵卧马等动作了。

  李敢心中诧异,这些陇西兵都是跟他一起来的,他似乎并不认识这个在他旁边大声吼叫的军官。据他所知,与他同来的四个百夫长没有一个愿意在雨中下场练兵的,他便向霍去病走来。

  “这位兄台……”他愣住了,对方练兵非常老辣纯熟,走近一看居然是一个比他年轻许多的少年。

  李敢头脑急转,他也是一个自负的人,清楚能训练士兵到这个程度的人,大汉朝不会太多,如此年轻的军官会是谁?

  李敢打量着对方,以他看惯边民粗犷形象的眼光来说,对方长得太过俊秀,简直有几分玉树临风的味道。难道是……霍去病?他倒是这个年龄!

  李敢很快就纠正了自己的想法,霍去病和他老父李广同朝为官,李广当然不会八卦到把一个后辈晚生的英俊拿去家里做宣传。

  在老将军口中,霍去病是一个桀骜不驯目无尊长的怪物,是个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妖孽,是个仗着裙带关系张狂冷傲的宵小之徒。

  而眼前这位笑得见牙没眼,带着一百来个新兵,快活地在泥里打滚的……大男孩……

  他无法将两者联系起来。

  “陇西李敢。”他抱拳见礼。

  “久仰久仰。”霍去病在马上也淡淡一抱拳,“李大人,你练的兵能否与我练的兵比试一下?”

  李敢摇头:“凡练兵者,必须集数月之功方能改进体能,现在李某不过接触他们数天而已。”

  “也是,带兵需慎。”霍去病煞有介事地点头,“不如你我来比试一把?”

  李敢警觉,这人存心找茬:“你是什么人?”

  “北地卫山。”霍去病想起了河西一战黄河岸边那名年轻的都尉,暂时冒充一下看能不能充过。

  卫山?李敢没听说过这个人,便又抱了抱拳:“久仰!”如今的军中年轻豪杰太多,数也数不过来。也漠又不断有各地新兵充入,他不认识也是情理之中的。

  霍去病道:“听说陇西李家神箭无双,一直没有机会领教,兄台可否赐教?”

  李敢见他步步紧逼,微微冷笑:“李家箭法也是随便领教得的吗?”他向来以自己的箭法而自傲,父亲常说,这个世上真正见识到李家箭法的人,只能是匈奴死尸。他是个二十八岁的成熟军人,并不屑于以家传绝技与人比斗闲气。

  霍去病冷哼:“飞将军李广家的儿子居然是孬种,连比箭都不敢!”

  李敢本来对他还有几分好感,见他出言不逊。

  想这李敢乃是一个长期受压抑的男人,脾性较暴躁,遂怒道:“不是李敢不与卫大人比箭,是怕误伤了卫大人!”

  霍去病大笑:“对着个草靶子,你还会伤着我?”

  李敢咬牙冷笑:“李家的箭法只对活人不对着草靶子!”能在草靶子上射中圆心的人多得很呢,光能这样哪里是他们老李家的本事?

  “你要比射活人?”霍去病乘胜追迫。

  李敢早已光火了,而且对自己的箭法也的确自负:“卫大人可敢比?”

  霍去病称了心意:“有何不敢?倒是你,名字叫了李敢,可有这份胆量?”

  李敢看一看身边的绵绵不绝的秋雨,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比如何?”

  “好!”敢在雨中比射活人,这男人有种!

  两个人将各自的箭囊倒空,留下十枝铁箭,在石头上刷刷刷磨去箭头,彼此走近,互相交换了箭囊,然后上马退开一百米。

  比射活人是对匈作战时期,精于骑射的大汉将领最危险的一项比试。

  他们所生活时代的作战方式和后期三国的作战方式完全不同。什么两军阵前先稳稳妥妥停下马来,再定定心心叫骂一阵,然后划开道来,双方挑选两员大将大战数百回合,旁边小兵好整以暇地呼喊助威;输的那一方还有机会掩马拖刀,再杀一个回马枪,然后反败为胜……

  这等打仗让李广、卫青、霍去病他们听到了,肯定骂一声“这还打个鸟?”

  汉武时代都是骑兵规模型冲击,万箭乱放,每一人每一场战斗无时无刻不陷身于混战之中,所以,优秀骑兵将领最多的死亡形式就是死于流矢之下。

  这也就要求他们除了善射,也要具备一定躲避箭矢的能力。

  这箭射活人的比试由此诞生。

  双方先将自己的箭头磨去,为了公平起见彼此交换铁箭,相距一百多米后开始瞄准要害互相射击,一般以十枝为限。

  箭头虽然被磨去,断茬仍在,射箭的人又往往臂力惊人,所以危险性很高,伤在箭下也是非死即伤,不是极度自信的人一般不进行这种比赛。

  雨水密密地斜织而下,两百新兵自动围成一个观战的圈子,他们听说过这种比试,今天有幸开眼都非常兴奋。

  他们都是陇西兵,对陇西李广十分敬佩,大多数人都在呐喊“李大人必胜!”;也有那看到敢于跟李家箭法挑战的少年人,心中升起欣赏之情,转而帮霍去病的,跟着一起喊:“卫大人威武——”。

  有人助威没人助威,对于已经站到了场中的两个人都毫无动摇。

  李敢左手拿住弓背,右手将那断箭压在弓弦上,缓缓拉开,弓弦与弓背被他的强力张开……弓如弯刀,弦若满月……

  霍去病根本不上箭,眯着眼睛看他拉弓的模样:高手就是高手,这拉弓的力度与平常人也截然不同。

  李敢看他纹丝不动,心中暗骂这个阴人。

  他们用的都是十八斤的铁胎强弓,拉弓耗费臂力。但李敢完全不在意耗费这些臂力,他自小在父亲严格指导下,拉二十多斤的强弓可坚持两个时辰以上,可以说,他的弓是越到后来力度越强。

  霍去病看够了他射箭的动作才从箭囊中抽出箭矢,搭在弓上。他一下子将弓箭张了一个满弦,瞄准李敢的胸口:“好了?”

  李敢点头:“好。”

  负责仲裁的军士站在他们中间,手中举一面彩旗:“两位——射!”

  “唰——”两枝箭同时夺空而起,刺破厚厚的雨幕,向着对方呼啸扑来。新兵们紧张地看着那两人的动作,按照常规,他们该拉马躲闪了。

  ——孰料,谁也不躲!

  两个人皆如铁磐一般纹丝不动。

  “啪”一声断响从雨中传来,两枝箭迎面撞上,在两人中间裂成了碎片。

  大家沉默了:难道这两个人事先知道那箭不会到自己面前,所有没有躲闪?

  “好啊——”旋即轰然的欢呼声将雨声都遮盖住了!远处连绵的军帐里伸出一个个疑惑的脑袋,新兵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

  第二枝。

  李敢与霍去病同时搭弓,互相喝一声:“好!”

  仲裁军士还没有来得及宣布开始,两枝断箭已经飞射而出。

  箭刚离弦,只听见两匹战马一起“唏律律”长嘶起来。李敢扭辔、霍去病提缰,两人都同时平地跃马窜起七八尺高。

  “咚”的一声,李敢的箭擦过霍去病的战马,牢牢钉死在一段枯木上,霍去病马尾上的断毛在雨中飞扬起片片水花;霍去病的箭也擦过李敢战马的前蹄,前方没有树木,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射人先射马。经过了第一次的试探,双方都看出对方是可以放心比拼的强者,开始进入真正的主题了!那名仲裁军士立刻就被他们弃而不用了。

  “哗——”众皆哗然,这一回缩在军帐里的新兵们全都跑出来了:这也太精彩了!

  ……

  第三枝,双方一个射马一个射人,又是堪堪避过。

  ……

  第四枝,李敢的弓越拉越强,本来他还担心误伤对方,现在完全没有了这个顾忌。

  ……

  第五枝,霍去病的箭越来越狠,已经盯上了李敢的脸面。这断箭伤在身上最多重伤,伤在脸上必残废无疑。

  ……

  第六枝,李敢被他挑起血性,再没有了李家箭法只让匈奴死尸领教的想法,也开始全数施展开来,他的后劲越来越足。

  ……

  数百新兵团团围拢,已经没人再分神呐喊了,眼前这两个人分明在搏命!

  ……

  第七枝,霍去病和李敢同时策马狂奔起来,泥水踢得扬波溅裂。新兵们互相吆喝:“快去!快去牵马!跟上去!”

  哪里还跟得上?那两个人将□□战马驾驭得四蹄追风,仿佛流星赶月一般向草场深处无所顾忌地奔驰而去。

  绵密的雨丝猛然压低所有人的视线,依稀看到远处两条身影在雨水中奔腾跳跃,仿佛两条黑色巨大的游鱼在水中,搅动起无声而壮阔的波澜。

  快马飞驰,电光火石,大龙鏖战!闪电般的速度,第七箭……第八箭……第九箭……李敢三箭齐发,霍去病连环弹射。

  六道闪电惊雷破闪……擦着铁掌的边缘,每一枝箭都足够夺命摄魄!

  ……

  当新兵们好不容易撵上两个最后对决的男人时,他们的剧烈对抗已经凝若静磐了:李敢的铁胎鹿筋弓上止有一枝箭了;霍去病这边也只有最后的断箭了。

  纵然有雨雾遮挡,大家还是可以看出,李敢的左肩盔甲已被断箭撞碎,而霍去病的战马左腿一直在微微颤抖……双方都有了伤损……

  第十枝……

  众人只觉得,四下里忽然安静了下来,连秋雨的连绵之声也仿佛消淡了……

  烈马扯长衣,北风动弦声,李敢左手持弓,右手食指扭搭在箭的尾部,将弓弦慢慢张开。

  弓弦发出嘎巴嘎巴强劲弯曲的声音,错觉中,李敢弓背与弓弦之间的那片雨幕似乎化作了实质的灰幕,他仿佛正在用双手将那雨幕的灰色一点点拉开,双手间透出一片隐约的白光。

  “射虎力!”陇西一些识货的新兵压低声音惊叫起来。

  对面那个姓卫的年轻大人,居然迫着李大人使用出了“射虎力”,此箭一出,开碑裂石,天昏地暗!

  霍去病也不敢怠慢,全神凝息,静等着那最后的一击……

  雨水下得浓稠,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窒息在了水中,紧张得透不过气。

  忽然,白光炸裂,长虹迸散!

  李敢箭头的雨水全部激射出去,如无数飞箭一般射向周围。无声无息之间,那箭便消失在了一片白水箭芒之中……

  霍去病侧头听不见箭矢的来向,甚至无法判定箭矢的速度……

  白光已到,在他左边的脸颊旁訇然炸开!

  霍去病无法抵抗,仰头从马背上笔直地摔下地面。

  众新兵一阵惊呼中,眼看着霍去病的战马抵挡不住李敢的箭雨霸气,哀嘶着奔逃而去,独留下霍去病一个人仰面躺在泥水中。

  霍去病手中的箭依旧搭成一个满月张弦的造型,似乎根本没有时间出手……

  混沌的泥水将霍去病的脸上弄得一片黑糊……

  ……

  雨水沉重地不断压下来,仿佛要将他埋入深水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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