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尔无我虞_心动逢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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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尔无我虞

  (9)

  纪涵央当晚就给纪伟安排了住院。

  纪伟不乐意,纪涵央就拿话堵他,把所有的后路都堵死。

  纪伟也没办法了,女儿从小到大呛他的功夫,是逐年累月练出来的。

  做了个全套的检查,最后医生叹了口气说:“立刻预约肾移植手术吧,越快越好。”

  随后又补了一句:“我去帮你们问问医院有没有肾源,但是你们也要做好准备,如果在一个月内这个手术做不成,可能日后就算有了肾源,也不能做了。”

  “因为其实你们现在做这个手术,就已经很晚了。”

  医生说完,给了她一份手术确认书。

  纪涵央拿着笔要签,签之前停了停,问医生:“我想请问,我爸现在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

  “……油尽灯枯了,我记得之前就给他打过很多次电话让他赶紧安排住院的,但是他每次都推掉。”医生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保温杯喝一口,杯里有枸杞浮着。

  “那手术的希望大不大?”

  “姑娘,我实话告诉你吧,你爸的身体状况比你表面上看到的要严重得多,不做手术的话……”医生欲言又止,最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捡了个最要紧的说,“……就这一两个月了。”

  但是纪涵央还是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拿着笔的手抖了抖,她低下头,尽量稳住情绪:“怎么会这样?”

  说到这个,仿佛戳中了医生的什么回忆:“你去问问你爸,让他过来做透析他三天两头推掉,说浪费钱,昨天是在家门口晕倒了才被邻居发现送了过来,结果才挂完一瓶水,护士长一个没留神又跑回去了,我从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不惜命的小老头,本来按他的情况,要是好好治活个一二十年不是问题的,但他就觉得工作比自己命重要……”

  纪涵央抬头:“我想问一下,这个肾移植的手术费大概多少钱?”

  “你爸是做单侧肾移植手术,加上药物所有的费用加起来,大概林林总总要三十万左右。”

  “医生,我再问一个问题。”她吸了口气,“如果一个月之内仍旧没有肾源,可不可以考虑亲属肾移植?”

  “原则上是可以的。”

  纪涵央点点头,她签了字。

  她去病房看了一眼纪伟,拿起果盘里的苹果削。

  “我和医生说过了,要是最后没有肾源,就移我的。”

  “你说什么?”

  “我告诉你纪涵央你想都别想!”

  “舍不得了?”纪涵央把苹果递给他,“那你之前作什么?”

  纪伟推开她削的苹果,脸色因为生病的缘故很不好:“我告诉你纪涵央,这事没得商量,你要敢给我割你的肾,我明天就让医生给我安乐死。”

  “爸!”

  “你听到没有!”

  纪涵央抿了抿唇。

  “你也别想着瞒着我搞暗度陈仓那套,医院要是敢帮着你骗我我就敢把他们告上法庭!”

  “你讲不讲理啊!”

  “这件事上没法讲!”

  纪涵央把苹果放桌上,起身就走。

  “你干什么去?割肾去?”纪伟急了,急急忙忙从床上要下来。

  “我去筹钱!”

  “砰”一声,门被关上。

  纪伟听清了她说了什么,才松了口气,发现身体越发沉,整个人都有些晕头转向的,只好扶着床沿又躺回床上。

  纪涵央查了一遍她账户里所有的余额,可是还差二十万,她想了半天,没有办法,只能厚着脸去问舍友借。

  最后文菲竹拿了一万,宋萍拿了一千,郑泽惠拿了六万。

  可剩下的钱她凑不齐了,她去找那些亲戚,但那些亲戚见了她立刻关门。

  “纪涵央啊,不是我们不借啊,你是不是忘了你们家当初破产我们借了多少钱啊,到今天,到今天你自己算算,你们家还欠着我们两万呢!”对方连客套都没有,冷笑一声把她轰走。

  她借不到,借到最后她跪下来求。

  有些心软的借了。

  半个月后,肾源还是没有消息,而她的钱也只筹到一半。

  郑泽惠和文菲竹打电话过来问她情况,安慰了她几句,郑泽惠又说:“你要不要问向考诤借?”

  纪涵央就想起向考诤说他不当富二代要当创一代的话,他现在完全是脱离家庭自己创业的阶段,麻烦他的话……不是让他自己打脸吗?而且,向考诤手上,也不见得有闲钱的吧?

  她说:“不了,他现在过得也很难。”

  她想起来好几年前,有家好像还欠着她爸钱,于是问她爸要了地址去借钱,也不对,要债。

  她爸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笑了一声,“他们家啊,怕是不肯还钱的。”

  纪涵央不解,但是她咬了咬牙还是去了。

  “顾阿姨,你好,你还记得我吗?”纪涵央笑了笑。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虽然时间久,她容颜逝去很多,但棱角间,依稀可见熟悉的影子。

  “你是……?”

  “我是央央啊,之前我小时候,大概六七岁的时候,您还抱过我的。”

  “有……吗?”对方尴尬的笑了笑,显然有些不记得了。

  “有的呀,我们家之前住朗庭公馆。”

  一提朗庭公馆对方立刻想起来了:“哦,朗庭公馆啊?你爸是纪伟?”

  “对,是的,阿姨你想起来了?”

  “是滴呀是滴呀,怎么突然想到来我们家了?”

  “是这样的,我爸最近做手术,需要……”

  “哎呀哎呀。”对方立刻打断她,“小姑娘啊,我们家没钱的呀,你看看我们住的这破楼,我儿子最近又要结婚一大笔开支的,你赶紧去问问别家有没有钱,千万别耽误你爸爸治病哦。”

  说完就要关门,被纪涵央一把拦住了:“顾阿姨,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借钱的。”

  对方关门的手一松,脸上紧张的神情松了松,“哦哟,不是来借钱的?唉呀你别误会啊,我刚刚想着我厨房熬着汤呢,有点急,你别介意哈。”

  纪涵央扯了抹笑:“我是来要债的。”

  “您还记不记得十几年前……”

  “砰!”

  门后一声“哎呦我的天哪,我的汤糊了”!

  纪涵央抿了抿唇,敲门:“顾阿姨!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门又重新被打开,顾芸先是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楼道里除了纪涵央没什么人,才微微松了口气。

  看她,笑。

  纪涵央也笑。

  “小姑娘啊,说话是要有凭据的,要债是要有欠条的,你说我们家欠你钱,那欠条呢?你有吗?”

  纪涵央心一沉:“可是当初你们家落魄的时候,我爸确实……”

  “看来是没有哇!”顾芸神情松,摆出傲慢的姿态,“那这就是你在凭空诬陷我们呐?”

  纪涵央愣住了,有些气,但是也没办法了,她只好放低自己的姿态,笑着:“阿姨,那你能不能……”

  “不能——砰!”

  门被关上,这一次理直气壮。

  纪涵央在门口继续等着,隔一阵就敲门,但门最后仍旧没开。

  她没等到她再开门,却等到了民警。

  原来他们报警说她扰民,最后被带到了警察局。

  笔录做了很久。

  出来的时候,她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怎么打半天才接?又说是肾源找到了,马上就可以上手术台,问她钱凑齐没,她父亲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

  纪涵央站在马路的中央,在路上拦车:“医生你等等,我在凑了,我在凑了。”

  她毫不迟疑给向考诤打电话,但是他接了就说:“央央我这边有个急会,央央我一会儿给你回电话好不好?”

  语气很急。

  说完听到那边英文在喊“hurryup”。

  纪涵央的话还没出口,他的电话已经挂了。

  她咽了口口水,拿起手机打第二个。

  却只有“您所呼叫的用户……”提示音和“嘟嘟嘟”的忙音。

  他关机了。

  纪涵央闭了闭眼,第一次急哭。

  还差一万,就差一万了,可这最后的一万她怎么也凑不齐,走投无路之时她想起了褚颜午。

  立刻给他打电话,心想着不要关机不要关机。

  接通的那瞬她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她听到对面好像在开什么派对,劲歌热舞。

  “喂!”她急急地开口,“我能不能问你借一万块钱?就一万。”

  她的声音有些抖。

  对方愣了一下:“你是纪涵央?”

  纪涵央点头:“是,我知道真的很冒昧,但是我现在真的……”

  “可以啊。”

  她整颗心脏一松:“谢、谢谢……”

  “我会还你的。”

  “不用,才一万块而已,我记诤哥账上就行。”

  “记我账上。”

  褚颜午顿了顿:“……好。”

  她在一分钟内收到了那笔钱。

  打了出租就往医院跑。

  医院大厅。

  她给医生打电话。

  占线。

  她进了电梯,去往手术室的那层,电话信号被隔断。

  往手术室的方向跑。

  她看到穿白大褂的医生,心内疑惑,做手术不应该穿冰蓝色的手术袍吗?

  她眼熟的医生走到她面前。“医生,我把钱凑齐了。”

  “姑娘。”

  “可以手术了。”

  “姑娘你听我说。”

  纪涵央愣愣的看着他,手里是她存着钱的那张银行卡。

  “你爸刚刚……走了。”

  纪涵央笑了,她摇头:“医生你别和我开玩笑,就差几分钟,怎么几分钟的时间人就没了呢?”

  “是不是我爸说要安乐死什么的?你别听他的,他是怕我给他捐肾唬你们的,我和他去解释,说是肾源真的找到了,是真的找到了,不用我捐……”她说着说着说不下去。

  最后泪水糊眼,周遭一切都是模糊。

  医生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

  但她还是擦着眼泪站直身子,扯了抹笑,礼貌又客气,“麻烦你们了,医生。”

  签了字进去认领遗体。

  结束之后,又把那些钱一份一份转回给人家,还道了谢。

  郑泽惠、文菲竹和宋萍她们最开始还不解,怎么半个月就把钱还上了呢?后来稍稍琢磨一下,也就懂了。

  不过谁都没说什么。

  这是一月尾,二月初,今年的春节来得格外早。

  别人家在喜气洋洋的过春节,只有纪涵央一个人在给父亲办葬礼。

  而她通过北外i初试的通知,比向考诤的电话早来一天。

  办了个简单的葬礼,父亲工作单位那边来了几个人慰问,纪涵央和他们不熟,最后也只是点头致意。

  葬礼办完了,她的存款所剩无几,可父亲墓地的钱还没有着落。

  向考诤期间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她通通拒接。

  最后拉入了黑名单。

  她不知道她在气什么,她只觉得好没意思。

  但她隔了几天又把向考诤从黑名单拉出来。

  因为纪涵央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无理取闹,不知者本就不怪,她干嘛胡乱撒这种气呢?

  人家又不知道你打电话要的是救命钱。

  更何况,人家是你男朋友,又不是你提款机,没那义务。

  她拉出来的下一秒,就给向考诤去了个电话。

  接通的那瞬,她听到对面有呼啦的风声。

  “为什么不接电话?”

  “阿诤。”她咽了口口水,“抱歉,前阵子我……”

  “吃早饭了吗?”

  纪涵央一愣:“什么?”

  “在你家楼下。”

  “给你买了早饭。”

  纪涵央眼睛一热,喉咙里有点哽咽:“还没……”

  “下来。”

  他靠着黑色的法拉利,是范苇珠送他的那辆,不是在学校吗?

  他一身修长英挺的大衣,黑色的切尔西靴踩在覆了层薄雪的底面上。

  左手提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是个打包盒,另一只手里拿着手机,正在处理些什么,似乎很忙,眉头紧锁。

  所以她走到他面前时,他都没有反应过来:“阿诤。”

  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摁灭,他抬头看她。

  她憔悴了很多,原本红润的脸色此刻苍白无力。

  他动了动喉咙,那句“我是来要一个解释的”终究没有说出口。

  “生病了?”

  纪涵央摇摇头,笑了笑,“只是有点着凉,不碍事,吃过防感冒的药了。”

  向考诤点点头,把手里的东西提到她面前:“早餐。”

  “杏仁豆腐。”

  纪涵央一愣。

  是她高中常去买的那家。

  她接过来:“谢、谢谢。”

  向考诤去牵她手,无奈的笑:“你谢我做什么?”

  纪涵央顿住,大概是之前借钱又还钱,说多了成口头习惯了吧。

  “你们研究生开学是什么时候?”

  “九月。”

  纪涵央点了点头,她坐在副驾驶,打开了那盒杏仁豆腐,拿勺子挖着吃。

  “你初试过了吗?”

  纪涵央点点头:“过了,专业第一。”

  “嗯。”

  两个人又没话了。

  她安安静静吃着这几日来唯一一口热食,喉间梗塞,不敢说话。

  怕说了他问。

  问了她不知道怎么答。

  时至今日,她最怕的竟然是向考诤知道了会自责、会愧疚。

  他对他姐的那份愧疚叫他丧气了一年,虽然自己这事与他真的无关,但他好不容易重拾精气神,向考诤心里那份天之骄子的傲骨,不能再被折一次了。

  她只想看他永远意气风发。

  向考诤看着她吃,一言不发。

  良久。

  她把那盒杏仁豆腐吃完了:“很地道。”

  向考诤笑笑,“嗯”了一声,他以为她会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一家的杏仁豆腐”,然后他就可以说“因为我特意问了你高中的女同学”,然后借机再说,“你看啊央央,我了解你一点了。”

  好像这样可以离她近一些。

  但是她没有。

  也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把事态控制在意料之中的。

  这次向考诤去机场时很平静,不像上次那样带着气来,带着气分。

  他今年的新年没法过了,国外的事业已经走上正轨了,他的债快还完了。

  纪涵央的新年也没法过了,她联系了廖喆,问有没有什么外贸公司需要翻译年假期间做临时替补。

  廖喆笑着说了一声:“纪妹妹你事业心还真的是挺强的啊。”

  纪涵央笑了笑。

  她仍旧给褚颜午打了个电话。

  开头先说了一声“新年快乐”。

  对方亦回了一句新年快乐,似乎抱着个孩子,那孩子稚气地喊着“舅舅”。

  “我能不能……再问你借点钱?”她闭了闭眼睛,手有点抖,出口的那瞬间觉得自己像个老赖似的,脚抠地的尴尬与羞燥蛮上心头。

  尤其想到对方还是个比她小两岁才上大二的年轻人,她感觉自己的老脸愈发挂不住了。

  “要多少?”他似乎吃了口水果,有清脆的咬声,轻声逗着怀里的小家伙,“想不想吃?再喊声舅舅就给你。”

  “……九万。”她咬了咬牙,“我尽量半年之内凑齐还给你。”

  即使尴尬,她仍旧得说,因为她得给父亲买个墓地。

  “可以啊。”

  “那……记谁账上?”他问。

  “我。”纪涵央答。

  对面沉默了几秒:“没问题,给我两分钟。”

  两分钟之后,她的银行卡上多出来一笔钱。

  纪涵央闭了闭眼睛,感觉世界天旋地转的晕。

  她给父亲买了玫瑰七区的一块墓地。

  和母亲一个园区。

  忙着还褚颜午的债,她准备着复试的期间,也脚不沾地地找各种工作。

  一个年,屋外的烟花绚烂,最后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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