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页_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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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珩本要接过细看,一听来由,顿觉晦气,手收了回去,沈育也不介意,继续说:“解绫馆的妓子,生前无论何等光鲜,身后都敛尸荒郊。这枚签属于一个名叫‘梅’的女人,解绫馆仍记得她的人,有时去祭拜,就在坟头树上系挂彩绳。”

  梁珩悻悻道:“你还挺多情。”

  “这个女人已经死去很多年,见过她曾经风光的人,都步入中年。我拿这签去问过江左监,他已记不清梅的容貌,但佳人艳冠望都,是谁也忘不了的,梅在花街里的名气,好比于韩英在朝堂的声望。梅就是韩英在解绫馆力捧的妓子。”

  走马灯投下的画影车轮似地转过二人脚边。

  “花街女人不能生孩子,生下来父亲不认,自己也教养不起。遑论十月怀胎,消磨了多少精力。但梅有一个孩子,没人知道那孩子是怎么来的,他就像个透明人在解绫馆里长大,因是个逃生子而没法入籍,不能读书、做工、务农、从商,在馆里做龟公做到十五六岁。他实在太默默无闻了,即使出入解绫馆的客人,也是过目就忘记此人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梅找到了恩客韩英,向韩英恳求赐她儿子一个平民的户籍。彼时韩英乃是司隶校尉,有个做光禄卿的父亲,和做太后的姐姐,他的权势可说遮蔽了望都的日月。逃生子就这样脱离了花街柳巷,成为王城一户世代务农人家的儿子。

  梅的面子还让他进入了韩英的府邸,做了个小小的吏员。韩英非常照顾他,送他念书,给他机会出头,渐渐地此人成长起来,成为韩英的心腹之一。依附韩阀这棵大树,可以荣华一生,寻常人到此地步或就心满意足。但他非同寻常,并且极具前瞻力,即使背靠大树好乘凉,也要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树,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地方有这样的实力,那就是章仪宫金銮殿。他跟随韩英出入禁宫,花街练就的察言观色的本领,让他看出了皇帝对韩阀的厌恶。

  于是他趁势而上,寻找机会与皇帝身边的内侍联络,共谋一场惨案。事变当日,皇帝召韩家父子入宫,那人为韩英牵马,将他引入宫巷。他是韩英亲手养大的幕僚,韩英信任他,因而没有佩刀,也没有带侍卫,结果在宫巷等待韩英的是十名持刀太监,乱刀加身将他剁成肉泥。

  此人由此得到皇帝赏识,平步青云,先做了奏曹,又升丞相少史。他的养父母有一个女儿,养得小家碧玉温婉可亲,被他献给皇帝,两家结为姻亲。而他本人官至宰相,位列人臣之极,凭借着皇帝的全心信任与做皇后的妹妹,终于达到了曾今韩英所在的山巅。站在这样的高度,从前困扰他的一切都迎刃而解,只消大笔一挥,他的过去就重塑得清清白白,断绝所有不堪。”

  伴随漫长的叙说,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澄黄的幕布前,幕布上一群蠕动的影子,手中挥舞着什么,一时俱下,鲜艳的红喷洒满目。

  梁珩连退数步,心如擂鼓。

  观众们都笑起来,原来是一场皮影戏,那斑斓红色非是鲜血,而是拟作新春爆竹。

  “你……你说的是谁。”

  沈育没有回答,他所知的故事,由江枳与丁蔻各讲述一半,乃是多方凑合而成。真假不论,是非难分。

  那些叙述在梁珩心中逐渐聚拢成型,他闭上眼睛,什么也没看到,耳边却有一个声音,十分的温和儒雅——

  “读书很好啊,世上什么东西都会失去,只有读的书是别人夺不走的。”

  ……

  喊杀声又在夜晚如约而至,洪水一般四面包围了梁珩。黑暗里伸出无数泛着寒光的箭矢,而他手脚都失去了自我,动弹不得等到射成筛子的下场。有人宣读他的罪证——皇帝制曰:汝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即令万箭穿心而亡!

  我才是皇帝!梁珩喊叫。

  真皇在此!一张黄金面具漂浮在半空:汝与乃父都是赝君!

  你是我的儿子!老妇扑上来,肮脏的怀抱容纳了他:娘保护你!别怕!有娘在!

  流矢齐发,滚烫的液体浸透了他的身躯,犹如一枚火种在他体内燃烧起来,顿时五脏六腑化作焦黑,他面目狞狰,发出可怕的尖叫:好热!好烫!烧死我了!

  熊熊业火烧不尽,将他牢牢禁锢在帝王所坐的紫罗文褥上。他要跳起来,火里伸出一只手按住他,温雅的声音道:真作假时假亦真,我的好侄儿,你且放心坐好你的帝位,舅舅会帮你的。

  我要死了!我要被烧死了!求求你!舅舅!救我出去!

  声音严厉起来:那怎么行,你不做皇帝了,我妹妹又是什么?我儿子又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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