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再梦三千年_美人挑灯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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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再梦三千年

  仇薄灯一袭白衣,提剑向前。

  速度不快。

  不见杀意,不见凌厉,手中剑也只是简简单单地提而已,不见锋芒。

  清风吹动衣摆,长袖缓带,仿佛不是在赴一场有死无生厮杀,而是在溱河上泛舟,在蒹水畔漫步。但走过地方,白骨残骸堆砌成房屋楼阁无声无息地消失,腐泥烂肉淤积成街道不声不响地蒸,叛出人间荒使被凭空抹。

  所过之处,无埃无尘。

  幽冥城中,徐徐擦出一条宽阔清明大道。

  黑影嗤笑一声。

  它抬起双臂,做了个收揽动作,刹那间无数道漆黑雾从面八方疯狂涌来,像大大小小巨蛇归巢,被黑影吸收殆尽。它身形猛地膨胀起来,猛地收缩,压成一具面目模糊不清高大瘦削人形。

  有若实质形骸聚出,黑影不再停留原地,身形在半空中拉出一条针锋相对浓墨邪途,冲向不疾不徐前来白衣神君。

  双方之间距离直接消失。

  黑影抬掌。仇薄灯提腕。

  掌出剑点。

  相撞如钟鸣。

  侥幸未死荒使祭坛上鬼谷子只觉得有一口前所未见青铜巨钟在自己脑海中敲响,震得们齐齐吐出一口血来,身形不受控制地向后抛飞,重重砸进腐肉淤血里,砸出一个个深深陷坑。

  千万股黑,自相撞处冲天而起,至高空便如恶龙折转而。清辉瞬间被搅碎成千万片纷纷扬扬雪。千百道清,自相撞处破墨而出,如一线寒光,一百里,浓墨瞬间被劈分成两半,向左右两侧荡然排开。

  一清一浊,两条原本泾渭分明线彻底混沌。

  最中间处,出现了一个无清辉巨大缺圆。

  咚、咚、咚。

  黑影身形不晃不摇,向后卸两股机相撞力道。它脚步比先前鬼谷子狂奔进城加沉重,每一步落,都震得这片大荒中不知淤积了多少万年不知覆盖了多少万里腐地海面般一起一伏。

  只三步,便稳住身形。

  立在了巨大缺圆中间。

  缺圆很快就被黑色填满,如一口巨大墨池。

  仇薄灯落在缺圆边缘,白衣鼓荡,如一盏铜油灯边缘摇摇曳曳火焰。以为线,将潮水般涌来晦被尽数截断,出现了一个半月般缺口。

  未等第一次交锋余波散尽,仇薄灯再次飘身向前。

  长剑剑尖在墨池般巨大缺圆上拖出一道长长寒线。

  黑影却不再像先前那样,主动上前。

  如果它有面目五官,此时神情应该颇为复杂。这个世上,再没有比它清楚仇薄灯真实处境存在,也再没有比它忌惮仇薄灯存在。因此,哪怕明知如今仇薄灯已非当年一剑断不周神君,它仍在一开始试探中就力以赴。

  力以赴结果令它松了口。

  表面上起来,仇薄灯在第一次交锋后,能反过来率先起进攻,是占据上风。可事实上,这已经是明知百死一生舍身。若仇薄灯还是当初云中神君,那么在刚刚那一次交锋中,绝不会被逼退到缺圆边缘,而是双方各成一界,双圆对峙。

  黑影设想过无数次与神君交手场景,如今那些场景都派不上了用场。

  既然一方处境百死一生,厮杀就早谈不上对等了。

  曾经眼中钉肉中刺敌人,沦落到这种地步,黑影在松了口同时,却也莫名有些失望……说放好好云中城不待,非要不周山,走进淤泥烂地,最后被那些卑微无用蝼蚁拖累成这个样子,不是蠢是什么?

  失望归失望,黑影也没有留手意。

  不见它有什么动作,墨池边缘,就冲起无数道暗红粘稠腐壤,腐壤自上向,就如一朵倒卷合拢血花,盖向白衣向前仇薄灯。

  血河倒悬,腐地压。

  “起!”

  仇薄灯忽然轻声喝道。

  一直低垂长剑向上一挑,挑起道横空而过雪亮银线,由晦凝成墨池被这一道剑光劈分成两半。先前碎无数道清辉紧随这一剑升空而起,大大小小,细细密密,垂直穿过这片墨池。

  仿佛一场大雨。

  剑雨。

  清辉上,银线向前,黑影大惊,却已经来不及后退,成千上万道剑光,形成一个囚笼,把它退路尽数封锁。这一刻,杀伐骤转,墨池轰然破碎,血色刹那溃退,腐地里再次被撕开一片巨大光亮。

  一剑碎,万剑生。

  百死一生之地,一往无前之剑。

  “!”

  黑影踉跄倒退。

  这一次,它不像方才那样一步一步,稳如山岳。仇薄灯挑出一剑贯穿了它肩膀,将那里撕开一个大缺口。古怪是,没有血流出,也不见伤口,只有粘稠黑雾不断向外逸散,不断重新聚集。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细密剑芒,如细小雷电般在黑影宛若实质形骸中游走。

  “个疯子!”

  黑影声音尖利。

  仇薄灯在不远处落,落到先前黑影站立地方,在身上同样有许多细密剑芒如细雷在衣衫上滚动。先前那一场剑雨,在贯穿黑影同时也穿过了仇薄灯自己神魂,留只比黑影重不比黑影轻伤势。

  黑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它简直不敢相信有人会这么做。

  它先前之所以能够笃定地问仇薄灯是不是真想死,是因为它知道,仇薄灯当年授道天后,背负了一身业障至今。但是大荒中过多业障并不能成为仇薄灯助力,只会因为生魂本质为神,反过来处处制约。

  一旦动用过多属于神魂力量,两者便会生剧烈冲突。

  这才是天底最好笑笑话,最强大神君,背负了一身不属于业障后,要入大荒驱杀妖邪,每斩一剑,就要伤自己一分。常人有言,死生相杀绝境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而这何止自损一千?

  简直就是抱火自焚。

  唯一方法就是仇薄灯彻底坠邪,而黑影想等就是坠邪。

  ——只要坠邪,黑影就有办法彻底吞噬!

  因为在大荒中,一切邪祟,一切魍魉,一切死魂,都要被它掌控,都能被它操纵。

  因为……

  “就是大荒。”

  简简单单五个字落,却好似虚空中炸响了无数道鸣雷,令无边无际黑瘴骤然沸腾翻涌。

  …………………………

  黑瘴一重一重,如千万狰狞巨兽,如千万高举潮水,涌过人间与大荒分界线。此时此刻,若有稚子要来再画三界大概地图,那么在纸张中心,原本就不到纸面十分之一人间要变得小,小得可怜。

  因为黑瘴已经从面八方,抵达十二洲海岸线。

  原本位于十二洲外围三十六岛没有任何阻拦措施,黑瘴得以畅通无阻地从岛屿与岛屿之间穿过,一路浩浩荡荡地涌向人间洲陆。

  “们果然选择了大荒。”

  麻衣沾血叶暗雪轻声说。

  沧溟海面已经被秽不可言黑瘴席卷。

  重重叠叠死魂野鬼太乙宗长老身边似流水,似雾地奔涌而过。它们面目不断地交错变化,变化成许许多多长老们熟悉脸。若换成普通修士在这里,早已经被无相死魂牵引动心中执念,迷失在黑暗中。

  然而太乙宗长老只是平静地重新聚拢成阵。

  八十一峰仅余三十二脉。

  清云重新霍然排向东西两侧,依旧是东起烛南,西至鸣泷湾,千里之内云涌荡,白雾灌海,依旧拉起了一道巍然高墙,将三十六岛路阻断。三十六岛百万大小妖怪虽然也死伤过半,但在随黑瘴而来死魂相助,数量不减反增。

  尽管如此,余三十二位太乙长老没有人后退半步。

  人人皆以一挡万。

  “是啊,”牧狄由腾龙化回黑衣白冠人形模样,漠然回答,“既然十二洲是们修士人间,那我们妖族为什么不能选择大荒?”说,讥讽一笑,“我们妖可不都像们人,只能苟活在城池之后。”

  叶暗雪皱了皱眉。

  确,有很多妖能够生活在瘴雾中,只是生活时间越长,它们就会变得越加凶狠暴戾,最终彻底被本能掌控,就像曾经被山海阁驱逐蛊雕青蝠一样。三十六岛与十二洲关系恶劣至此,也妖族这个特性有关。

  太古末年,太多妖族被瘴雾影响,变得越来越嗜血凶狠,而那时候神君已经陨落,没有谁能约束它们。凶戾妖族越来越频繁地袭击城池,吞食活人。而不周山传道之后,已经有反抗之力修士们为血亲拔出刀剑。

  矛盾愈演愈烈后,仙妖之争爆。

  战争爆时,唯一能控制局势神君却不在了。

  事态一不可收拾。

  生死厮杀席卷了所有妖所有人,双方尸体越堆越高,仇恨越结越深,最后,喜欢阳光与日月,性情温大妖留在十二洲,成为“城神”,痛恨神君与修士大妖远走海外,成立了三十六岛。

  “知道我们为什么恨吗?”

  牧狄忽然问。

  “杀们是仙门,与们有仇也是仙门,们该恨不是。如果那时候还在,不会坐观妖族被放逐出十二洲。”

  “是啊,不会。”牧狄轻声回答,尔后纵声大笑,“我们恨就是不会!”

  “到底有没有想过?人妖相争,只能存其一?!”

  大笑挥刀,笑声有那么多恨意,却恨得那么疲惫无力,那么地空空荡荡。袖子边沿翻涌起漆黑浪潮,在瘴雾里如鱼得水。长刀与叶暗雪长剑碰撞,激荡起排山怒浪。

  刀与剑摩擦处火光,照亮宛若人族青年脸,也照亮额角鳞片。

  “食人本我性,何罪之有?”

  最初空桑只是大梦一场,现在三十六岛已经醒了。

  一刀横挥,刀光在黑瘴中留一道扭曲电光。

  …………………………………………

  沧溟海上人与妖被血仇旋涡携裹,谁也没有现本该涌进洲陆黑暗不知为何在海岸线上停来了。

  大荒苏醒,面暴张进攻十二洲步伐被制止了。

  ——在仇薄灯一剑击伤黑影刹那。

  就是大荒。

  简简单单五个字落,所有好不容易从血河腐肉中爬出荒使如遭雷劈,部呆愣在原地。反倒是早一步回到祭坛上鬼谷子深吸一口,仿佛早已经也有了几分猜测——既然人间有天道,那么大荒自然也有可能诞生自己意识。

  只是……

  对于十二洲来说,这可真是一个糟糕透顶事。

  黑影伸手。

  手掌在自己肩头拂过,缺口被填补上了,尽管与原先相比要虚幻许多。

  它没有否认仇薄灯话,只是反问道:“知道三十六岛选择是什么吗?”

  仇薄灯横剑,微微垂眼,指尖按过长剑剑身:“不算难猜。”

  语很平静,没有黑影预想中苦痛。

  这让它有点失望。

  “怀宁说,最初空桑是个很美地方,天神地妖与凡人还没互相厮杀,但事实证明那只是个梦……”黑影开始剧烈地鼓涨,剧烈地收缩,像一团流动不定液体。一时好似千足蜘蛛,一时好似手足颠倒扭曲人体,仿佛它在择捡所有强大肢体拼凑自己,仿佛真它在从一个皮囊里钻出来。

  它形体变得越来越古怪,似人非人,似妖非妖,似魔非魔,似神非神。

  就像瘴雾中死魂,无相无形,万相万形。

  一种沉凝压力随它变化出现了,幽冥城内,不论是祭坛上鬼谷子还是祭坛荒使,都只觉得自己如一叶舟,至身在一片囊括上左右前后墨海里,们即将被挤碎。

  “枎城也好,鱬城也罢,枎木爱人,人爱枎木,神鱬护人,人护神鱬,乃至烛南仙人两相护,都不过是……”

  原先照亮幽冥城血河暗红色光猛然消失。

  暗红血光消失刹那,黑暗吞噬了一切,上消失了,左右消失了,前后也消失了!无论是鬼谷子还是荒使们心脏都猛然跳动了一,被一种本能畏惧给攥紧了。因为那一瞬间,面八方黑暗猛然收束!

  压紧!

  冥昭瞢闇,无地无天。

  黑影伸出手。

  抓向它最忌惮也最垂涎敌人。

  “痴人梦影!”

  无分上,无分左右,无分前后,数不清枯焦手臂同时探出,同时伸向白衣轻拂仇薄灯。每一条手臂,都来自不同个体,像从古至今,所有死在黑暗中神鬼妖魔尸骸被聚集在一起。

  仇薄灯不退不避,一人一剑,如鹤扶旋。

  再无这样优雅舞蹈,宽袍广袖在半空中挥洒出一片清越光辉,长剑剑身流动水一样波纹。再无这样皎洁剑光,皎洁到埃尘不染……已经把所有脆弱挣扎留在另外一个人那里,已经把落满肩头经年埃尘都抖。

  今天还是最初神君。

  一身孤勇,无惧疼痛。

  在至秽至浊大荒中,以剑为笔,泼洒出一轮古往今来,从未改变月圆。

  太古月圆,今朝月圆。

  “那就让我……”

  一只只从暗中伸出枯焦手臂被白月绞碎,如飞尘般从月轮边缘逸散,宛如饱蘸清水狼毫在浓墨中泼洗出一轮清辉。

  “再梦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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