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那一箭所粉碎之物是为──(4)_一派之长为老不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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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那一箭所粉碎之物是为──(4)

  毁灭降临时,一定就是眼前这样的光景吧。

  原本茂密的树林被挖空了一部分,形成了空旷的、生者勿近的领域。

  无数断面俐落的树木被拦腰斩断,落叶在荡起的真气间化为飞刀劲箭乱射,地面被剑光刨空,溅起的石头甚至贯穿粗若两人合抱的树干。

  而罪魁祸首正是那个堪称精悍的老者。

  老者屹立在一个凹陷的位置,八道瞩目惊心的剑痕呈辐射状地深深刻在地面之上,蔓延出无数龟裂的痕迹。

  他如松般屹立着,像一座不可动摇的高山,身上毫发无损,但是上衣却已经体无完肤,右手所持的利剑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叶凌门看上去已经垂垂老矣,头发也如雪般花白。

  然而,那呈条状撕裂,彷佛只是挂在身上的碎布的上衣底下,所露出的肉体却精实无比,泛着玉石般的光泽,显然是经受长期的锻炼,在无数岁月里被灵气饱养出来的产物。

  更惊人的是,老者体内所藏有的力量。

  平时蕴藉不露,寄缩于老者体内的真气一旦全面催动,所产生的狂暴气息就如奔流江河的浪潮拍岸般,滚烫而凶残地席卷而来。

  那狂流朝四方八面辗压过去,掀飞了尘土、落叶,推动了倒在地上的树木断枝,甚源头的周遭天地都呈现不自然的扭曲,如海市蜃楼般模糊了老者的身影。

  尽管藏身于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外,北冥有鱼仍然能够感觉叶凌门的气场。

  磅礴的气息彷佛从四方八面挤压而来似的,像只无形大手般紧紧握捏着自己,直教她呼吸困难,万分压抑。

  北冥有鱼只觉得自己身体变得格外沉重,冷汗不经意就满布了额头。

  只能说,叶凌门“天下第一人”的称号名不虚传。

  少女自忖对上他,恐怕接不下多少剑,就得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有些人,从来就不容他人亵渎。

  然而,宛如黑白般与叶凌门成为相对的两端,那几乎把所有气息都尽敛于娇躯之中的一抹黑色身影却承受住了洪流的冲击。

  黑色的羽毛不断散逸,被战斗产生的真气乱流卷走。

  那抹饱受肆虐的魅影若隐若现,凭借精妙的挪移技巧,如幽灵般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持续转移着位置,从不同方向朝老者作出攻击。

  她轻盈的身姿如破浪的小舟,即使再摇摇欲垂,却也不致覆亡。

  “虐杀姬”伤害不了“八门剑”。

  同样地,叶凌门的攻击也触及不了夜鸦。

  战局陷于一种微妙的平衡和僵持之中,那条界线不停竭地左右晃动,但两端却像被钉子牢牢固定住般,硬是不完全偏离。

  意外地坚固,也意外地脆弱。

  而要让战局向一方倾倒,往往一根轻若无物的稻草就绰绰有余。

  ──北冥有鱼足以成为那根稻草。

  只是,时至现在她仍抱持犹豫。

  自己的箭该射向何方,少女还未能作出决定。

  彼端战斗有白热化的趋势,双方似乎都不满于现在僵持的现状,有了打破僵局的想法。

  率先行动的,是叶凌门。

  在夜鸦绕到身后,刺出凶狠的一击时──

  “惊门闭!”

  他大声咆哮,往后刺出一剑。

  剑抖震。

  剑花幻化成无数剑光虚影。

  这些剑光都由真气凝聚而成,闪烁着肃杀、锐利无比的内敛金光,如劲射穿林般朝夜鸦疾飞而去。

  一瞬间,夜鸦彷佛成了扑火的飞蛾。

  眼看剑尖就要贯穿她的身体,所有剑光的飞势突然缓慢,最终像是被冰凝冻在半空静止不动。

  有若实感的剑光缠满了黑色的丝线。

  不知何时,夜鸦用丝线织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把剑光尽数缠住。

  最近的剑尖止在距离她的眉心只有三寸远的位置。

  如此短的距离对于极速滑行的夜鸦来说,根本不到一息时间就能跨越。这意味着她只要稍有不慎,计算出错的话,那剑光毫无疑问就能扎破她额头的肌肤。

  但是,再短的距离依然是距离,够不着就是够不着。

  剑光被丝线勒得支离破碎。

  黑色的身影穿行于光屑凋零散落间,如一块飘忽不定的布,直切进叶凌门的怀里。

  叶凌门的双眸被黑色所填满。

  夜鸦腰后的翅膀极力伸展,披挂在上的羽毛群无风自起,突然劲射而出,在极近距离如雨般朝叶凌门洒去。

  几乎是同时地,她手中的匕首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化为星芒刺出。

  有如星辰尽数自天上陨落,多如星数的羽矢及眼,那数量根本无从闪躲,遑论真正的杀机藏在箭雨之中。

  叶凌门却全然没有闪躲的意思,凛然地盯视夜鸦,胸膛依然挺得笔直。

  然后,他举剑。

  剑落下时,曳出一道剑气。

  近距离爆发的耀眼光芒如猛风卷起,吹飞了即将及身的黑色羽毛,剑刃从中划过,剑锋回转间以刃面撞上黑色匕首的尖端。

  两把刃器顿时定住。

  下一瞬间,夜鸦像是被横冲的野牛撞中腹部一样,整个身子向后屈起,随着利刃交击处的那一阵冲击发散,沿着几乎水平的轨迹猛地倒飞出去。

  她有如炮弹撞进了密林里面,路径上几棵树木如骨牌般一一倒下。

  看见夜鸦竟然遭到重创,北冥有鱼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差点就惊呼出声。在她的印象里,她不曾见过那位身法不可捉摸的“虐杀姬”被击中过哪怕一次。

  ──尽管只是被巧劲震飞也没有。

  “不听话的娃儿就该教训一番。”

  叶凌门踏前一步,步伐间散去的劲气荡起了满地黑色羽毛。

  他二度举剑。

  一开始,只是星点光芒。

  而星星之火却可以燎原。

  光芒自剑的护手迸发而出,像一朵盛放的白花。成片的光芒一瓣接着一瓣生出,然后层层包裹在剑身之上并往天空延伸出去。

  叶凌门的手越举越高,如焰的光芒彷佛触及了天际。

  “……天飞流。”

  北冥有鱼辨认出那剑光的真身,也知道那是天璇剑典所载剑招里最蛮横的一招。

  嗯,那是不惜一切纯粹追求破坏力的毁灭之光。

  她有一种预感,当剑光斩落的瞬间,其所触及之处一切都会化为飞灰散去。森林、石头、大气,甚至是还没声息的夜鸦都会在光芒里毁灭。

  这一瞬间,北冥有鱼下意识举起长弓。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架弓,纯粹本能反应,直至箭在弓和弦之间凝聚而成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是想为夜鸦解围。

  她意识到了,所以箭引而不发。

  那是忽然冒出的念头──

  如果她把箭尖移向夜鸦所在的位置,倒戈帮助叶凌门将夜鸦击杀,自己是不是就能够从刻骨的恐惧里得以解放,是不是就能摆脱那如影随形的死亡呢?

  那么失败了呢?

  背叛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在黑暗中逝去,而逝去者绝不会只有北冥有鱼一个。

  ──“呐,你会帮我的吧?月狐。”

  ──“不要紧的,我有办法让你帮我。如果你不帮我,我就把你朝思暮想的人杀掉吧。”

  少女还记得夜鸦如此威胁自己时,她抚上自己脸颊之手的冰冷触感,以及吐露着这些字眼的红唇之娇艳。

  被“虐杀姬”视线所咬上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摆脱死亡。

  经过多年的岁月沉淀,这个观念彷佛已经成为了一种铭刻的真理,少女无法将之甩去和摆脱,或许终此一生都会受到左右。

  但是,她不想放弃希望。

  她因而犹豫着、烦躁着。

  少女手中撑满了弦的箭摇晃不定,一时瞄向叶凌门,一时又瞄向森林的深处,彷佛在海上摆荡的小舟。

  最终,她的箭没有离弦。

  剑光也没有落下。

  宛如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以身犯险般──

  森林里激吐出无数丝线,那些黑色的丝线彷佛是想要把森林和剑光相连在一起般,缠上了多不胜数的树木,往空中延伸蔓去,重重地、紧紧地绑住了还没斩落的剑光。

  那一刻,足以毁灭斩碎任何事物的光芒成为了蜘蛛网中的猎物。

  交织的丝线贯满了真气,不惧剑光之锋利迅速收紧,刚硬有余而柔性不足的天飞流剑光发出宛如刮划金属的刺耳声响,最终被勒得粉碎。

  与此同时,叶凌门的背后出现一点黑色。

  像是虚空被戳出了孔洞,一块黑色的布自其中钻出般,黑色的影子旋转着展开,片片布匹旋舞间,匕首自其中央处凶狠地刺出。

  “……移形换影。”

  叶凌门脸色沉着,眉头深皱间剑锋回劈。

  说时迟那时快,匕首却在碰撞发生前再次遁入虚空之中,长剑因而斩空。没有收剑,叶凌门顺势旋转一圈,长剑劈向后方。

  一阵火花凭空迸发。

  夜鸦的身影在剑匕交锋的一刻,被逼从黑暗剥离出来,曳出一道若隐若现的鲜红涟漪,呈平缓的弧线抛飞出去。

  “虐杀姬”似乎受伤了。

  两次的剑匕交击间,叶凌门利用巧劲透进其体内,产生的伤害终于让她唇间泄出一口鲜血。

  战况好像正在往叶凌门一边倾斜。

  ──好像。

  叶凌门压下身体,狂奔而出,趁胜追击的意图昭然若揭。

  彼此之间的距离急速缩减,夜鸦才在空中转身准备着地,叶凌门就已经来到她的眼前。

  他的剑已经可以触及夜鸦了。

  但是,夜鸦的嘴角却突然诡异地扬起,就像奸计得逞一般。

  深知不妥的叶凌门反应迅速,右脚瞬间前撑,借力往后飞退。结果,两人的距离还没有拉开多少,他的身形就一阵踉跄,像是撞到了水里般退后急滞至静止,整个人猛地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

  “嗯?”

  脚被什么紧紧地缠住了,叶凌门立即低头一看。

  “呃……”

  数不清的丝线依附在地面,游走于地上的杂草间,自夜鸦的脚底往外卷窜,不知不觉已经遍布了很大的范围,把叶凌门的双脚绑缠在地上。

  在事情发生前,叶凌门毫无所觉,原因在于那些丝线是由夜鸦的羽毛所织成,具备一定的暗鸦特性,真气贯注其中时能够很好地压抑气息之故。

  叶凌门一时间无法抽身。

  他举剑想要把丝线砍断,但在那之前像是泉水喷发般,更多的丝线顺势攀爬上叶凌门的身体,一路往上蔓开,缠结他的双手和长剑。

  夜鸦的一对袖里也有丝线如灵蛇般钻出,扭缠成一数股如麻绳般的黑绳,绑住了叶凌门的四肢,进一步限制他的行动。

  “叶哥哥,你大意了。”

  被血染得格外地猩红的嘴唇妖艳无比。

  夜鸦露出浅浅的微笑,目光流转间伸出樱瓣似的舌头,缓缓地舔舐嘴唇,整个人妩媚极了。

  遭到嘲讽的叶凌门依然波澜不惊,好像天空就此塌下,也不会有一丝错愕似的。

  “你,以为绑得住我?夜丫头,你以为靠这些小玩意,真的能绑得住我吗?”

  夜鸦沉默着,没有回答。

  而老者却猛地瞪大眼睛,发出响彻天际的咆哮:

  “娃儿,别小瞧人了!”

  老者使尽全力牵扯绑住自己持剑之手的丝线,肌肉高高鼓起竟然把逐渐收紧的丝线给扯断。眼见叶凌门的剑快将恢复自由,夜鸦抓住缠着对方右手的黑绳拉紧,试图牵制对方的行动。

  “……”

  夜鸦被逼往前走了一步。

  在纯粹的蛮力对拼上,夜鸦明显比不过叶凌门。他的右手往后拉去时,竟然借着已经绷紧的黑绳把她拉向自己。

  而且,祸绝不单行。

  叶凌门的左手也绷断了缠在其上的丝线,手腕一翻抓住了另一条黑绳,如同绞轮一样不断卷收着绳子。

  夜鸦无从抗拒对方的召唤,脚步在地上拖行,一步一步地靠向叶凌门。尽管双方的距离为零时,就是自己的死期,夜鸦也没有自断丝线的打算。

  北冥有鱼知道她在盘算着什么──或许说,知道她在期待着什么。

  因为,“虐杀姬”深幽的视线越过了叶凌门,缠带着死亡气息,精准地投在她的身上,咬上了她的视线。

  ──“举起你的弓。”

  ──“射他。”

  ──“只有这样,你才能生存下去。”

  ──“快。”

  夜鸦甜腻的声音彷佛乘着视线传达了过来,回响在北冥有鱼的耳旁、脑海里、灵魂里。

  就像多年前初遇时一样。

  她的声音像渗了蜜般甜,带着一丝媚惑的气息,却遮掩不了那藏不住的杀戮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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