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墨未央_一派之长为老不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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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墨未央

  这家客栈的后院只能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或许是很久没有好好打理过,地上长满了杂草,店主所说的木桌也爬满了不知品种的植物,而且看起来一副日久失修的模样。

  李婉婷选了一张卖相比较好的桌子坐下,将饭菜放在桌上。

  虽然肚子已经提出抗议,但她没有拿起筷子。

  她拿出墨色的卷轴。

  仿佛宣告着与墨家秘殿一脉相承般,卷轴在这个只有零散星光,明月被乌云所遮盖的黑夜里,更显深沉、黑暗,宛如由最深邃的黑暗所制成般,黯淡而无光,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消融在黑暗之中的错觉。

  隐隐,有一种不祥的气息。

  ──不要试图……

  仅仅只是注视着它,就仿佛有某种东西闯进了灵魂的深刻,留下深刻的黑色痕迹。

  李婉婷甚至听到了声音。

  那是她曾经在墨家秘殿里曾经听闻过的声音──墨色少女的声音。

  “是谁?”李婉婷反射性询问。

  院子里寂静无声,她的声音传出很远很远,留下一抹残音余韵。

  没有得到应答。

  李婉婷再度望向手里,那墨色的卷轴刚才似乎闪过某种黯晦的光芒。

  “……是你吗?”

  墨色的卷轴静默地躺在两手之上,完全不像会发出声音的样子,李婉婷只好将刚才的声音归咎于幻听。

  要打开它吗?少女犹豫了。

  她很少会犹豫,是典型的行动派,一直坚信着只要是为了自己的追求,自己就能勇往直前,但是这几天,她却尽是犹豫、尽是举棋不定。

  或许自己的决心并没有想像般坚定吧,李婉婷暗忖。

  然而……

  徘徊在黑暗中,前面不知道有着什么,可能是被人深藏的秘宝,或者是置人于死地的剧毒。一旦面对这种未知,就连最坚定不移的心也会有所动摇,这说不定已是一种人之常情。

  尽管如此,置身于黑暗的事物永远都在寻求着光明,呼唤、媚惑人们,轻声细语着“来找我吧”。

  而又有多少人,能够忍住不去窥探神明衣服之下,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呢?

  ──好奇心。

  它总是会在这种时候左右着一个人,让一个人明明已经有不妙的预感,还是会禁不住去寻求那深藏于黑暗的事物。

  嗯,是的,李婉婷没有例外。

  她不知不觉地、鬼使神差地找到了卷轴上的金属扣,颤着指尖将之解开。

  啪──!

  金属扣发出声音,已然解锁。

  深吸一口气后,李婉婷屏住呼吸,将卷轴拉展开来。卷轴很长,像是一条深幽的狭道般看不见尽头。

  凡是面对这种情况,人们都会恨不得赶快将狭道走完,将卷轴拉尽。

  但是李婉婷没有。

  她双眼却越瞪越大,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慢。

  “……墨家秘卷。”

  就像一直坚信的事物遭到倾覆,李婉婷脸上尽是错愕,身体禁不住颤抖。

  不知道何种材类制成的墨色纸上,用白色的墨水描绘着无数精密的图样,只有少数的文字落在每幅图的角落里,精简、准确而严谨地作出了标注,乍看之下就像是雪麒麟曾经提到过,记载着法术仪式的“法术秘本”和“魔导书”。

  ──灵性回路。

  李婉婷不是首次接触到这个词语,但在以前都是在雪麒麟的只字片语间捕捉到的,在典藉、书本上看到还是首次。

  卷轴上所绘的就是被标为灵性回路的复杂图则,而非机关兵器的设计图。李婉婷有预感,机关术的一切都是建基于这些灵性回路之上的产物。她曾经看过不少机关术的秘籍,一切没能理解上面的图则,那些纵横交错在机关兵器内部的复杂路径、线条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直到昨天,雪麒麟坦承墨家秘殿墙壁里的管道是一种接近术的东西,李婉婷才捕捉到些许端倪,而现在卷轴上的内容则证明了她的猜测并没有错误。

  ──机关术,是一种灵性技术,其本质与法术和武道没有不同。

  这一切,都极具颠覆性,还没仔细钻研已经将李婉婷原有的世界粉碎得体无完肤。

  那已经是远超惊叹的地步了,难以言辞来形容。

  这墨色卷轴所记载的内容,对李婉婷而言是一种极其珍贵的宝藏,假如能够将这门技术重现于世间,肯定会为世界带来不可预料的震荡。

  正因为如此,当她看完卷轴上的所有内容时忽然就明白了,对于世界而言,它或许就是一种剧毒。

  一如她的期盼般,机关术拥有超乎想像的力量,但是这股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它所具备的可复制性、可量产性都是武道所不拥有的,甚至可以大范围普及,最终导致即使是平民百姓都能够行使“灵气”的力量。

  这或许是一种恩惠。

  但同时,也许也是一种诅咒。

  世界每一次的改变,都不会在平静中发生而后终结,必定会经过一系列的剧变,好比一个朝代的更替。机关术的力量足以改变世界的现状,那么当它置身于世人之前,又会引起什么动荡呢?世界又会因为这股力量的注入,透过什么样的变化来达到新的平衡呢?

  有一件事很残酷,就是世界是有限的,当要为机关术空出位置时,其余的事物就得退让,而这种退让很有可能会借由争斗来达成。

  真的,不应该让它重现于世间吗?李婉婷一瞬间就痴呆了,脑海一片混乱。

  一直以来,她都没有考虑到当自己所信奉的事物会危害天下时,自己该如何自处。她热爱机关术,不遗余力地追求着它的光辉,但是她并非为了达到目标就能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人。

  ──她不是。

  如此一来,手上的卷轴就在此刻变得无比沉重,重得她都想要将之抛弃。

  它或许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浮现于世间的,雪麒麟说,还不是时候。

  ──毁了它。李婉婷,你应该毁了它。

  忽然间,内心响起了这个声音。

  李婉婷难遮惊讶,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生起这种念头。

  接着,她才意识到卷轴已经被自己卷了回去,而双手则紧握着它的两端,正在用力试图将它掰断。

  卷轴没有折断。

  它坚如钢铁,任由李婉婷如何使力依旧纹风不动,仍旧笔直无比,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

  李婉婷沉默了。

  我该怎么办呢?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卷轴。她真的不知道,脑海混乱不己,就像糊成一团的浆糊般。

  就在李婉婷茫然不己时,脑海里突然闪过某个人的面容。

  总是灵气满溢,一双明黄色的眸子无时无刻都充满着明亮光辉的女孩。

  或许,可以交给小师祖,让她处理!当这个想法浮现的瞬间,李婉婷顿时觉得压在自己心头上的压抑感轻了许多。

  李婉婷知道,只要自己需要她,她一定就会伸出援手。

  所以,她不再犹豫。

  顾不上已经再度凉了的饭菜,拿住卷轴起身,就往雪麒麟所在的房间奔去。

  就在此时──

  “李姑娘,汝去哪里?”

  有人唤住了她。

  平静、不带任何起伏的男性声音,声音有点耳熟。嗯,墨色的声音,散发着一种已然腐朽的悠远气息。

  是他?李婉婷认出了来人,讶异地往声音的源头转身。

  一如所料地,与记忆中吻合的那个身影就在院子的某个角落。

  那是个中年的男性。

  一身黑袍遮住了他的身体,灰白夹杂的中短发看起来缺少生气,但那嵌在棱角分明脸庞上的双眼却意外地深藏惊人的神采。

  最让人侧目的,大概是他身后背着的那一副墨黑色棺木吧。

  传说中,墨家的机关师都会背著名为“机关箱”的箱子,看起来就像是背着棺木一样,而这个男人就是一位机关师。

  “墨先生。”

  李婉婷如此称呼男人,将手上的墨色卷轴藏在身后。

  没错,李婉婷认识这个男人。

  他是在不久前找上了自己的。

  李婉婷从他的口中听见了自己双亲是被镇国卫所杀的真相,原因在于她的双亲从事墨家机关术的研究,企图将墨家机关术重现于世间。

  镇国卫似乎认为,墨家机关术是不应该存在的。

  为了证明墨家机关术并非不应该存在,自己的双亲也不应该死于镇国卫手中,所以李婉婷当时答应了男人一件事。

  将墨家秘殿里记载了墨家技术的秘卷找出来并转交给男人,而男人则承诺会用墨家秘卷,重现墨家机关术当时的辉煌。

  现在,墨家秘卷就在李婉婷手中,但她却不想交给这个男人。

  仿佛看透了李婉婷的想法,墨先生长吁了口气。

  “唉,看来李姑娘是想毁约啊……”

  “……”

  李婉婷保持沉默,不试图争辩。她知道对方应该将自己试图折断卷轴的行为看在眼里了。

  “墨家秘卷──那卷轴水火不侵、坚不可摧,李姑娘别白费心机了。”墨先生轻描淡写地继续说,“普天之下,有能力将之毁灭的人,在早一阵子就踏碎了虚空……这世间怕已是没有人能够将之摧毁了。”

  齐归元。

  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指自己的太师祖,李婉婷心想。

  “雪麒麟不行,北冥有鱼也不行,别白费心机了,李姑娘。”

  墨先生气定神闲地补充,语气散着不容置疑之意。

  真的是这样吗?真的连小师祖和北冥前辈也无法毁了它?李婉婷想要对此抱有怀疑,但是直觉却告诉她,这是真的。

  “把它交给吾吧,吾会让汝一直的追求得以实现。”

  李婉婷后退了两步。

  因为墨先生往前跨出了一步。

  “不……”

  李婉婷摇着头,连连后退,像是要保护卷轴般,将它紧紧地抱在怀里。墨先生见状,有点失望地叹出口气。

  “为什么不明白呢?一定都是注定的。”

  “它──机关术,还不应该……”

  李婉婷虚弱地说道,墨先生随即加重语气:

  “那只是某些人的借口罢了。”

  “……借口?”

  “不想地位遭到动摇者的借口。”墨先生的眼里闪过一抹阴恨之色,“武家的借口,他们主宰天下已经足够久了,然而却还想独占世间,不容任何动摇其地位的事物出现。”

  墨先生定定地凝视着已然陷入呆滞之中的李婉婷,极其平静的语气里夹带着彻骨的寒意。

  “难道,汝也是同样的想法吗?”

  “我……”

  李婉婷一时无语。

  尽管如此,墨先生仍然在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她的意思。拒绝的意思。

  “汝太令吾失望了。”

  墨先生收回了手,注视李婉婷的目光多了几分冰冷。

  “吾只会在此要求一次,把它交给吾。若然,汝将秘卷交给了雪麒麟,日后吾最多就是多费一点功夫杀了雪麒麟,把秘卷就她的尸体上拿走罢了。”

  他是认真的,明白到这一点,李婉婷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还是说,汝想累及雪麒麟的性命呢?”

  “不是!”

  李婉婷本能地大喊出声,墨先生满意地点头。

  “如此甚好,那就把它交给吾吧。”

  墨先生再度伸出手。

  注意着他的手掌,李婉婷混乱不己。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无法作出决定,没能像以往一样爽快地作出决定。

  如果将墨家秘卷交给他,机关术得以重现于世间,最终说不定会引致贝小路口中的动荡,华朝再次生灵涂炭;但如果不交给他……

  情不自禁地,李婉婷想像到雪麒麟毫无生息地躺在血泊中,而墨先生脸无表情地从她中拿走秘卷的光景。

  仅是如此,也只是如此,李婉婷的手就不受控制,将墨家秘卷向墨先生双手奉上。

  下一瞬间,手中一轻,李婉婷就此瘫坐在地上,而墨家秘卷就这样转移到墨先生的手中。

  他脸上的表情毫无起伏,平静得让人觉得墨家秘卷回到他的手中是早已注定的事,没有什么值得得激动。

  “英明的决定。”

  墨先生给出了这样子的评价,随即颇有感触地叹声说道:

  “如果雪麒麟知道,汝最终选择了她,她一定会很高兴吧。”

  真的会高兴吗?李婉婷不禁心想,雪麒麟知道之后是不是真的会感到高兴,真的会对自己露出笑容。

  然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交出墨家秘卷,李婉婷觉得刚才压在心头上的重量尽数全然而空。她知道,这是一种逃避,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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